金发,碧眼,恶鬼般烧毁的脸。
仅仅是这般异样的容貌,就足够百姓们窃窃私语,更不用说,此时正有数条人影窜入围观百姓中,四处与人闲话。
“看到了吗?那就是鼎鼎有名的杀神!杀了成千上万人的杀神!”
“以前城东那个乐善好施的郑老爷知道吧?可怜哟,一家老小就是全被这人给杀了!”
“这是终于遭报应了,老天有眼啊!”
“听说是刚刚游街的进士老爷们,和上千太学生,看不惯这杀神屠戮百姓的行径,敲响了登闻鼓,奏请皇上诛杀此贼!”
“干得好!”
“看他那长相,分明是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
围观的百姓们起初还懵懵然,听着这些话语,逐渐开始点头,附和。
“原来他就是那杀神?怪不得,这长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郑老爷家我知道!去年还给护国寺添了十万香油钱呢!”
“老天爷不收好人,这就是老天有眼啊。”
“刚刚的进士老爷们都去告这人了?那定是没冤枉他了,咱们小老百姓不懂,人家考上进士的老爷们还能不懂吗?”
“咱们也去支援进士老爷们吧!”
“起初就不该重用这人,胡人怎能为官?”
……
杀神其人,大多京城百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闻的事迹,也只是时不时听说某某大户人家又被杀神带兵抄了云云,但除非与那些被抄人家关系紧密的,大多平头百姓,其实也只是当做坊间传闻听听而已。
毕竟,谁也没听过杀神会拿平头百姓开刀的。
于是此时也有人说:
“这人又不杀咱们,关咱们小老百姓啥事儿?”
“我倒觉得,这几个月街上的小偷小摸、流氓赖子都少了许多,听说是因为惧怕那杀神名声,不敢出来,如此想来,那杀神倒也算做了好事。”
“那郑老爷家……前些年不还闹出了个族中子弟强抢民田打死人的事儿吗?再说给护国寺添那么多香油钱,咱们又沾不到光……”
……
但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数的、微弱的。
舆论如风,有心人挥舞巨扇,平地扇起风波,裹挟其中的众人以为是自己主导了风向,实际不过是随风起舞的微尘。
或许有那么几粒微尘生出别样的意志,想要逆风而行,但终究寡不敌众,寂寂湮没。
“大人看到了吗?这,就是民意啊。”
上百兵卫的正中,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林,对着身旁的陈起,他昔日的顶头上司,轻笑道。
第40章 错身
张林本是殿前司都虞侯, 在新帝入京,陈起得势之前,便在殿前司经营多年, 自诩是殿前司头一号人物,谁知道, 新帝一入京,不知哪里冒出来个陈起,正正压在他头上,以致他虽从都虞侯升到副都指挥使, 实际上权势却是不增反减, 自然憋闷不已。
唯一好受些的, 便是陈起这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杀神, 入京几个月,几乎都在忙活抄家,其余的事儿并不怎么过问。
这倒也难怪, 抄家这活儿说起来难听,但——油水足啊!
本朝已经屹立百年,京城的世家大族, 高官显贵, 积累了上百年的财富, 可比空荡荡的国库富足多了,没见刚登基时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的新帝,这个月已经下令修整宫室了, 钱哪儿来的?还不是抄家来的!
就算陈起再刚正不阿, 抄了那么多家, 过手那么多银钱宝物, 此时定然也已富得流油了。
于是张林除了憋屈气愤外, 更添上了一份眼馋。
但眼馋着眼馋着,他忽然嗅到一丝不对劲。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张林虽是个武夫,却是个读过几本书的武夫,自然明白这千年颠扑不破的道理。
先不说最顶头那位,满京城的达官显贵,真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也许新帝以雷霆之势刚刚入京时的确如此,但只要新帝还想要这江山稳固,只要前朝还需要官员效力,就必然不可能一直杀下去。
届时……呵。
于是,张林便这么冷眼看着,静静等着,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么一天。
新科进士与上千太学生集结上奏,百官亦风闻而来,拜倒在宫门外,“请诛奸佞”的呼声传入内宫。
汹汹民意下,新帝不得不命人将陈起抓捕,收监。
虽然要抓的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但张林却丝毫不惧,主动揽了这个活儿。
因为,他自认已看清了风向。
“怎么,大人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惧了这民意?”
话声落罢半晌,也不见陈起接茬,张林愠怒,觉得被下了面子,嘴上便说地益发起劲起来。
陈起依旧没理他,却忽然,身形微微一动。
张林一见他动,立刻紧张,靠近他身边抓住他胳膊,“做什——”
“么”字未出口,身侧突然飞来一团腐臭流水的东西,“啪”一下砸在他脸上,自然也砸进他正张口说话的嘴巴里。
原来是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人被鼓动,捡起地上的烂菜叶扔了过来。
结果陈起一动,躲了过去,张林一进,接个正着。
张林简直要气疯,好不容易抹掉脸上的烂菜叶,又吐了好几十口唾沫,正面目狰狞地又要放几句狠话,身旁那从他出现,传达了皇帝的抓捕旨意后便一言不发的男人,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