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里往大厅看出去,柜台前是不知为何压低音量边看报纸边交谈的夏油、尻烧、道珍坊三人组,再过去一点是炎眉、刮宫,还有不被允许坐下、只能站着的弥琴。
庞贝罗正将果汁机里研磨好的东西,与切成碎末的配料放进深碗里开始搅拌、混合。
我一边注意着肉排的熟度,一边莫名地在意起庞贝罗宽大的背影。
就在这时,我心里产生了某种非常微小却又微妙的变化。
(如果能在别的地方和庞贝罗一起开餐厅就好了……)
我急忙铲起开始变焦的肉排,放进方盘里,等全部的肉排都铲起来后,再放到烤盘上。
我的手在发抖。在不引起庞贝罗注意的情况下,我频频回头张望,同时企图抹去脑海里浮现的想法。老实说,我觉得很震惊。印象中有某种症候群是形容人质习惯了加害者后所产生的心理情结,我说服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因为自己也产生了那种症候群。
「那边我来顾着,你去看看他们的饮料还够不够。」
我匆匆地越过庞贝罗的身边,来到大厅。
一进大厅就看到恢复意识的杰路正坐在地上,让刮宫往身上缠着绷带。
「我是医生。」刮宫沉声说,「妇产科的医生,而且是专门替人堕胎的。我喜欢把东西刮出来的感觉。」
「所以才叫刮宫。真是恶心的兴趣。」
炎眉皱起眉头。
「有需求就有供给罗!这很有趣啊,我喜欢完整扩张及抽取术,就是先在子宫内将胎儿肢解后再拿出来。取出来的东西就像黏稠稠的、拆得七零八落的橡皮人偶。我会把它带回家,然后用制冰器将它封在冰块里。」
「真令人作恶。」
「用它来喝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可是别有风味啊,大姐。等冰块溶解之后就这样直接吞下,那种口感就像在吃充满弹性的乌贼一样。」
「我喜欢乌贼,因为我是日本人。日本人最喜欢乌贼了。」
杰路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那种口吻听起来就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这里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废物聚集的地方。这种店,庞贝罗还不如干脆辞掉算了……」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他的去医院找人帮你处理。喂,给我来杯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加冰。」
「我也来杯一样的。佐餐酒要chateaumargaux的葡萄酒。」
杰路抓回被推到角落、放着松饼的盘子,用左手直接拿起来吃。
「没教养的科学怪人。」
「请问可以让她坐下来吗?」
「可以,有需要的话会再叫她。」
「跟我来。」
弥琴见我在唤她,点点头跟了过来。
「你要吃什么?」
「不用了。」
在柜台角落坐下的弥琴依然全身抖个不停。
「可是,你还是吃点东西会比较好。」
弥琴面向前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曾经应该充满光泽的黑发如今却像蜘蛛的脚一样粗糙毛躁,而且毫无生气。
「你会杀了我吧?」
「什么意思?」
「你们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那边那女人也说了,你一定会杀掉我,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死的就会是你自己。」
即使嘴唇干燥、双颊瘦削、脸上完全没有上妆,而且还给人上了年纪的印象,但我却觉得弥琴比我还要年轻一点。
「我不杀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带到这里来的。」
「一样?哈哈哈!」
弥琴笑得全身打颤。
「我们根本不一样。你在这里一点都不突兀,你已经融人这个环境了。」
「我没……」
「如果是我,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个恐怖的地方。这里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就连那只狗都是疯的。」
弥琴高亢的声音,引得庞贝罗抬头朝这里瞥了一眼。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让你杀掉也可以。不过,你要动手的时候别告诉我,我希望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掉。我讨厌慢慢品尝死亡滋味的死法。」
「我不会杀你的。」
弥琴立刻朝我投来锐利的视线,抽出我围裙口袋里的刀子。
「那么,你要死吗?一旦我走出这里,肯定会被那个变态用各种手法虐待到死。他对于从我身体里把胎儿拉出来的这件事,充满自负与骄傲,更不用说当着我的面啃食胎儿……」
她说着说着掩住了脸。
「所以我拜托你,在这里杀了我。反正不论如何都会被杀,那就让我死在这里。拜托你,我求求你。」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转身往仓库去取刮宫要的苏格兰威士忌。
正当我在确认架子上某只箱子里的东西时,电灯轻轻地晃了下。就算不用转头,我也能凭香水味知道来的人是谁。
「我是来帮忙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别在意那女人。」
放下头发的炎眉出其不意地凑到我面前,亲了我的嘴唇。
我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
「知不知道庞贝罗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待?」
「没那回事。」
「他对你有兴趣呢,可是又好像还没对你出手。他不喜欢那么做。为什么?」
炎眉抬起手摸着耳环。
「喜欢这个吗?我想戴在你身上一定很适合。」
我摇头。
「肯定很适合你的。」
那一瞬间,炎眉的头发像倒竖似地沙沙蠢动。虽然大概只是因为有风吹过,但那景象却让人莫名联想到了以鹅蛋脸为生长中心、不断蠕动的蛇。
「一定很适合。」
我手中的酒瓶滑落下去,在地上摔个粉碎。
炎眉放下摸着耳环的手指。
仓库的昏暗光线中,有什么在瞬间闪闪发亮。
是一条细丝——仿佛蜘蛛吐丝般,从她的耳环笔直延伸到她的手指上。
「缠在脖子上也不错。」
炎眉几乎逆光的身影像堵墙似地往我逼近。
「你又要再来一次?」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炎眉倏地转过头并松开手指,那条细丝瞬间缩回耳环里。
「你好像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三年前要把你赶出去。」
庞贝罗用着不耐烦的语气沉声说。
「那是因为你花心……」
「和正在工作中的女服务生说话哪里算得上花心?」
「你们说得太多了!而且这种店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什么你非要留在这里不叮?」
「我对你说过好几次了,我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些事。」
「为什么?比起和我两个人悠悠哉哉地过日子,为什么你会喜欢这种像是清水沟垃圾的事?」
「你不明白,那种生活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要钱的话我有,在国外生活不也可以吗?」
「我们是杀手,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早就付出代价了!拜我邢对狗屁宗教异常狂热的父母所赐,我在幼稚园的时候就得喝着加入刚从鸡脖子流出来的温热鸡血的牛奶,还被迫喝下混入老师精液的东西。老天爷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残酷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所以你就可以恣意妄为?」
「……我已经得到惩罚了,没能得到你就是我的惩罚。」
「炎眉,餐点做好了,是加了很多你喜欢的蓝纹起司的汉堡。吃完就回去吧,我不会逃的,你想来随时可以来。」
「不要再把我当成笨蛋耍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要杀掉每个你重视的人、毁掉每件你重视的东西,包括这间店。」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会杀了你。」
「如我所愿。」
炎眉说完捏住左耳,噗地扯下了什么东西。
「我有一对,一只给你。」
她边说边往我的掌心放了一块挂着耳环的耳垂,然后走了出去。
我和庞贝罗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弯再也看不见。
「看到那个铁架上的缺口了吗?」
铁架上大约在我头部高度的地方,确实有道斜斜划过的刻痕。
「我忘了是第三个还第四个服务生,就是在那里被她割断脖子的。炎眉的指甲镶入了以鑛铁为主的合金做成的极薄剃刀,瞬间就能将人体切成薄片,除此之外,她的耳环里也安了合金制的线锯,只要短短几秒就能将粗壮的圆木切下来,当然,如果是人的胳膊或脖子,那就更快了。」
我看着架子上的刻痕和手里的耳垂,将后者收入围裙口袋。
「比起杀手,刺客这个称呼更适合拿来形容她。你自己小心点。」
「她是个很危险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