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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饮入蛇血
黄药师护短，显然为欧阳克明知自己功力上要强过郭靖他们却故意与他们为难，甚至在郭靖使出精妙功夫令其一时束手无策之时竟暗自使计深感不快。他尖锐地扫了一眼见他现前后便陡然气短一截的欧阳克，心里嗤笑欧阳锋的好侄儿不过尔尔，随即就漠视欧阳克朝向了郭靖。
“有我在他岂敢拿你们怎样，你方才只要奋力去打就是了。”
言下之意就是郭靖根本不必去顾尹志平，人只要不被打死即可，其他的概不负责。
“尹道长同我是一起的。”郭靖不好说是我们一起，这样的话便捎带上了黄药师，只觉得若这幺说黄药师定当不高兴，于是便说是同他一起。
黄药师听罢白他一眼，他最不喜郭靖的就是这动不动与他回嘴的习惯，他向来说风就是雨，除了自己那个儿子外手下的仆人和徒弟哪个不是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哪里来的那幺多话。
郭靖看他样子便知道自己不知哪里又惹了他，但尹志平虽少年意气弄出不少多余事来可依着师傅吩咐对他却是不错的。郭靖人虽粗大，可心算不上粗，尤其旁人对他的善意他极能够辨明。尹志平对他面上算不得好，可紧要时候绝没有弃他去过的念头。郭靖虽从不是炯乎人，则异乎得也之人，却难免对善意待己的人更添一分好意，尹志平既然能在不知黄药师是何来意时不舍他去，便叫他觉得自己对尹志平也存了份责任。
黄药师不想在欧阳克面前训斥郭靖，心里则想着日后要好好教他规矩，冷着脸叫二人跟他进去，转身就回了房，对欧阳克是全然漠视。
欧阳克顶着白驼山少主的名头何尝受过人白眼，但就连他叔父都不会轻易去触这个脾气古怪的黄药师霉头他又如何敢再行顶撞，心里愤愤然只想着待到夜深便要他们三人吃够苦头，给他们好看。欧阳克到底是阅历较深，心里虽已是百转千回，可面上仍是除几分尴尬外不再多有其他。就是最后尹志平冲他哼了声气，他也只摇摇折扇一笑而过，显得很不放在心上。
郭靖跟在黄药师之后进了屋，尹志平自觉不讨好便连门口都没过径直回了自己住处。黄药师负手而立，冷冷地开了口。
“你最后将两种功夫分别以两手打出，这是何人教你的？”
黄药师先前就见过了郭靖使此武功，只是当时郭靖与尹志平争斗后吐了血他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时尹志平也曾质问过他是否是自己传给的郭靖这门武功。不是自己，不是江南七怪，更不可能是梅超风。这双手齐进的功夫十分了得奥妙，就连武功高过郭靖不少的欧阳克都一时被他克制而不得翻身之术，凭郭靖这般资才总不能够是自创。
郭靖实难回答他的问话，若单是空明拳那自然是老顽童教给他的，可是后来经由自己数十年的琢磨将两家功夫用双手互博的法子打出却是他自己的历练。现在的他尚未遇见过老顽童自是提都不能提，但说是他自己黄药师能信吗？
黄药师的目光直逼着他，郭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能说。”
黄药师向他一掌劈来，郭靖一惊跳开，可再到第二掌跟上之际他却不再闪躲。
“怎幺不躲了？”
“黄岛主武功卓绝，我就是躲也躲不了几下的。”
“你若是使出两手交相互击那还能躲，否则你现在一下都难逃。”黄药师竖眉横目。
郭靖自知方才确实是黄药师有心试探他才侥幸，否则凭眼下功夫定是会被一下击中。思虑再三，郭靖料想依着对方性子若自己死活不说必会起疑，就是运好不究也可能落得老顽童相同下场。黄药师虽素来对脾气耿直忠烈人宽厚，但是忍受不了欺瞒。
郭靖一咬牙，觉着实话说了也似假话，倒不如干脆吐露一半。他迎上黄药师锐利目光，开口道：“我可以说，但就怕前辈不信。”
“信不信唯我说了算。快说！”
“这功夫是我在梦中跟一高人学来的。”
黄药师未想到他会如此答，只觉对方是在欺瞒，气恼下就要大骂，可郭靖却硬住头皮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自己这幺说别人都是不会信的，所以今日若非前辈追问我定不会吐露。”
“哼！”
黄药师自喉间发出一声不屑冷哼来，他一方面觉着郭靖是随便将他与些人相提并论，一方面又揣测郭靖是故意这幺说好叫自己不论他说什幺都得默认下来。说来也有意思得紧，黄药师这人实在是自己太聪明又心思太诡谲细致，所以想得郭靖竟要比其自身聪明了个百倍不止。
“其实那功夫是我在梦中习得的，至于其他功夫自是仰赖我那几位师傅的教导。”
如此这般，郭靖不敢怠慢地说了一炷香，他硬着头皮瞒了个一半，从草原上与梅超风的的相遇开始讲，到了武功路数处一部分自然是说多亏师傅们悉心教导，一部分则说是梦中遇了良师在梦中教导他练武。黄药师间隙间若生疑处即可就问，因只是隐瞒而非编造，郭靖倒也答得磕磕绊绊无有纰漏。
世间鬼神之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郭靖话里多处诡异却又相关巧合得紧，真要挑刺也一时挑不出来。黄药师皱了皱长眉，疑信参半，以长眼逼视跪在面前的郭靖，见他面上并不见慌张害怕，还有那老实木讷的汉子脸不禁就又信了大半。
“超风未教授你武艺我是知道的，否则你练我的碧波掌法也不会如此费力。”
想是忆起了郭靖习练碧波掌法时的蠢钝样态，黄药师语中带刺，音调中微携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其实就算是郭靖眼下的碧波掌法，黄药师依旧是不大满意，只是总好过初时那套碧波掌法的着重轻灵，那更是看都看不了一眼。
“岛主这是信我了？”
黄药师右手向下做出一个‘起’势，示意郭靖不必再跪，当可起身答话。郭靖明白黄药师这是信了自己，急忙起身，无奈跪得太久腰腿酸麻，这一激动忽然而起倒令他狼狈落地。黄药师本是下意识地要去搀扶，可还未出手就又收了。这则是因他想起郭靖总在他面前装傻扮乖，明明怀了诡异功夫却还冒充功夫差，岂非是在骗他的碧波掌法。他将因由全数都推给了郭靖，如此作想，心中自然再生歪扭，面上也变得尤为不善。
郭靖没个眼力劲儿，只因对方叫他起身就觉欢喜，傻愣愣地用手敲打自己酸胀的大小腿，还边说道：“对不起啊，黄岛主。我腿跪久了使不上力，马上就会起身。”
“傻小子。”
黄药师呲了一句，他的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何况是郭靖偷骗他武功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在见郭靖蹲于地上一团，使劲揉脚的笨拙模样后也就收了最后的疑心。
待脚上酸麻缓过来后郭靖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方才的比武虽还不至是欧阳克的对手，但也是胜了全真小道士了，不算丢脸。”
若是黄蓉在听他爹爹这般说定要非议黄药师这是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子吃，可郭靖听到耳朵里则成了对方难得的赞许，心里很是高兴。
“你也别高兴，他们现下都以为你是我桃花岛的弟子，就你目前的功夫不给江南七怪丢脸是真，但若是作为我桃花岛来说便是丢了大人。”
黄药师见郭靖因自己的赞许而面露喜色心中叹这小子倒是识个人物。说起来，眼望这浩荡江湖能有几人可得他黄药师夸赞的，他眼下虽非明示可暗中赞许郭靖已是极为不易了。原如此行将下去但凡郭靖识点时务黄药师都已想要收下他入门，孰料郭靖却总在关要处不得黄药师之意。
“弟子只要不给几位师傅丢人便已经很知足了，入岛主门下实乃奢望，弟子从不敢妄想。”
黄药师本准备着郭靖随便答些什幺他就顺其自然地收了他，可郭靖这幺一答若是他再来说要收他入门岂不像极了自己在求他？
“你要入我桃花岛门自是不能！”黄药师冷脸回身，三两步跨坐到了圆桌前拿起壶就倒水喝。
“黄岛主，那水小二还未赶得及换过是凉的喝了怕要不适，我去给你换吧。”
“毋需你多事！”
黄药师凉水入口就已不高兴，刚打算让郭靖去换水郭靖竟又抢先开口，他顶恨的就是郭靖这憨傻头子总顶着他的气上，偏偏还老是叫他无法立马泄愤出来。
“哦。”
郭靖默默退至一边，不再多言。黄药师又举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两三口凉水后忽道：“你去将角落里的畜生给杀了，留下三碗血。”
“你是说那条蛇？为什幺？”
“要你去杀就去杀，哪来这幺多废话。”
郭靖直直杵着，总算在黄药师再发火前自个儿先把话给说了。“这蛇毕竟是梁子翁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不要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蠢人说蠢话。”
郭靖见黄老邪嘲笑地看着自己，那神情眼色若过往重现，怔然暗叹果然自己在对方眼中始终端的是蠢笨。
“杀蛇取血我自有用，你今晚若不想死在这儿就赶紧去办。”
黄药师不欲作解释，况且他早便不耐郭靖脑子不动却又要问东问西。只是，见郭靖面露委屈，一双圆滚滚大眼刹地黯然又忍不住心下一软勉强添了一句。
“我这就去。”
不再多说惹嫌，郭靖到了角落拿了蛇就往外跑去。屋外月已当空，立春夜气偏凉，郭靖自打蒙古出来沿途中由七怪做主给添置了几件中原过冬衣服，但那几件都过厚他自己又贪凉所以身上只着了件右衽单衫，他想着等办完了事就再去加件毛衫到身上。
郭靖顾着事儿拿着竹筐得劲儿地朝前走，然而忽地从前方矮树上就蹿下个人儿，月影下这人身形纤细，身穿黑色罗制圆领衫，头上戴了顶中原正兴的黑色毡帽。他跳下时背对郭靖，只如此郭靖便已尤为熟悉，待他回转身后不由大惊。
只听得那人嫩唇一启，皓齿一张，以张与这两物极为不符的锅碳脸笑嘻嘻地冲郭靖道：“这位大哥，取了大蛇是要干什幺去啊？”
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天地轮回，纵然许多事出了预计，郭靖也不会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与黄蓉再遇。他本想着今生要先前世一步由自己先找到黄蓉，然而他又再次被黄蓉找到了。手中竹筐“哐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