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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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望松手里甩着长笛坐在一旁看热闹, 时不时给他们吹上一调做个伴奏, 可惜了是不能开口,不然一张嘴也得上前吵个痛快。

于是坐在地上与母亲依偎着哭泣的杨晚吟,反倒冷落一旁无人关注了。

那些之前吵嚷着要回家去的缙绅们,此刻也都不急着走,院墙下花坛边地站着,津津有味地听几人说废话。

“此事是要讲规矩。规矩不论对错,只讲遵循。当日是她自己签下的契书,没有可怜便能私逃的道理。刑妖司的弟子亦不能因此偏帮,否则便是断不干净的祸患。”谢绝尘眼睫一搭,风轻云淡地道,“何况,不过区区五百两。”

柳随月与倾风异口同声道:“什么叫区区五百两?!”

柳随月循声望去,见到是她,跟见着亲娘一样,激动叫道:“陈倾风!你可算是来了!”

桂音阁的店家低眉笼袖站在一旁,静听着几人吵闹,收起那副从骨子里透出的圆滑,装出一派老实憨厚的模样。闻言一掀眼帘,看着倾风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无端想起她那日在后院大杀四方的狂悖,一夜未阖的眼皮不禁开始猛跳,心中大喊着“煞星!”。

倾风抬了下手算作对柳随月的回应,示意她先安静,径直走到店家身前,身量分明没这中年男子长得高,却问出了一种傲然睥睨的架势,冷冰冰地砸出一句话:“你要五百两?”

店家气势矮她一截,可见周围那么多人在看着自己,也不怎么害怕,回得客客气气:“这位先生,我当初是花的真金白银买下她,黑纸白字写得分明,哪怕……”

倾风打断道:“你买的是谁?”

店家才端正看一眼她,双目在四面扫了一圈,指向不远处的杨晚吟,说:“她。”

倾风皱着眉,神情很是不耐,又重音问了一遍:“你买的是谁?”

“自然是我桂音阁的杨柳,原名杨晚吟!”那店家声音也大了点,怀疑她是想朴实地赖账,从袖口摸出刚遣人拿来的契书,不递给倾风,走动着给边上的看客展示,“字据公文都是在的。我当日将她买下时,她家中连个胡饼都吃不起,枯瘦得跟骷髅没什么两样,我请人教习,供她吃喝……”

倾风没空听他侃侃而谈,脚尖从地上勾起一块石头,朝天上踢了过去。

那石子儿从店家头顶越过,飞到外面的街巷,“咕噜”落了地,吓得男人一个哆嗦,缩着脖子回头,惊恐间那些虚张出的声势掉没了大半。

倾风又问:“杨晚吟在哪儿?”

莫说是店家了,连杨晚吟也愣在了当场,抬手擦着下巴上的泪珠,一时忘了啜泣,两眼通红地看向倾风。

店家急了,快步走到杨晚吟身侧,扯着嗓子对众人道:“诸位可以替我见证,杨晚吟今日确确实实在这刑妖司!偌大一个活人,刑妖司总不能这也不认!”

各处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其中不乏指摘。

柳随月自认为行事风格已是相当任性,却没想到倾风走的是更霸道的路子。直接把别人的路给掘了,将人丢出去,哪管你什么道理不道理?

饶是她都开始担心起刑妖司的名声来。

谢绝尘更是两手环胸,站姿不停变化,一副忍得难受的表情。

倾风恍若未闻,走到店家近前,两指在那公文上拍了拍,拿眼角在上面粗粗扫了遍,皮笑肉不笑道:“你说她是杨晚吟,上面的人像对得上吗?公文上的描述哪条与她一致了?杨晚吟是长的这张脸吗?她在你馆中住了十多年,你是瞎了,连这也认不得?还是说故意错认,想讹人钱财?”

店家一句脏话已到嘴边,没料到她会这样倒打一耙,心下开始惴惴不安。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非要计较着实挑不出什么理来,可刑妖司惯来不会放纵弟子这般胡搅蛮缠,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毕竟百姓又不是真的愚昧,连这真假也分不清楚。

他坚持地说:“这里有谁人不知道?杨晚吟的父母难道会认不得自己女儿?”

二老不知足措,立即松开手,与杨晚吟拉出些距离,眼神迷茫地投向倾风。

这是要认得……还是不认得?

倾风道:“他们说是就是?人老了难免糊涂,他二人千里寻亲,如何能接受独女横死?心伤之下神志不清,这等人之常情你还要纠个错处?莫非是有人在街上喊一声,说她叫杨晚吟,甭管她长什么模样,打哪儿来,身高性情如何,都是你桂音阁的歌伎?得交上五百两才能走出儒丹城的大门?你这桂音阁,是个土匪窝吗?”

店家不想刑妖司里也有这般混账的人,一张嘴生生要指黑为白,气得胸口胀痛,问:“那杨晚吟呢!”

倾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以为意地说:“或许是死了,可怜她伶仃弱女子,被妖邪虏掠,死生不明。你桂音阁不仅不及时报案,还屡次阻挠刑妖司追查,教唆馆里的姑娘唬骗办案的衙役。这桩桩件件可是证据确凿,抵赖不得。若非尔等欺瞒,城里也不至于起这么大的风浪。你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自可肆无忌惮,不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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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等小人物放在眼里,但如今酿成大祸了,还有人能替你兜这天吗?”

她余光斜睨过去,尖酸道:“我要是你,就好好扮个龟孙,躲着不出来见人。事态未明,非要伸出脑袋让人往这儿砍一刀,这不是找死吗?”

以倾风的自知之明说别人找死,那人多半是真的不要命了。

季酌泉听到她这句形容还觉得有点新鲜,以为这辈子不可能从她嘴里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店家面皮抖了抖,昨夜城里的骚动他是有所耳闻,可具体经过缘由尚且不知,刑妖司也未出来给个解释。

他看杨晚吟这瘦小怯懦的模样,料想跟那贼人没什么相关,怎可能会牵扯上?指着她问:“那她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将她带回上京审问,查明她的来历。她无端在城中出现,又与昨夜那作乱的贼人私交甚密——”倾风说得义正辞严,特意强调了句,“哦,这是衙门抓到的人,朝廷给的罪名,不是我刑妖司啊。怎么?你若非要认她跟你桂音阁的人有关系,我也不介意。那你此前阻拦刑妖司的人进你楼里搜查倒是确实说得过去。难怪桂音阁中还有蜃妖的妖力残存,害得我们弟子至今卧床不起……啧啧,藏得好深啊,店家。”

倾风越说他越是心惊,到后面神色黯淡,挥着手打断道:“你胡说!你刑妖司的人故意栽赃我!就算你搬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名目,谁人会看不出来!你们不要脸面了吗?”

“你可以赌一个,看我是不是在骗你。”倾风笑容温和道,“不过无论你赌哪一个,先前那笔旧账咱们都得清算。本是不打算跟你计较的,毕竟确实烦人,可你非要伸头探脑,我就同你理理公道。至于这位姑娘,她身上妖毒未清,且确实跟那贼人相关,刑妖司要带她回京城,还得给你五百两吗?那把你带回京城,你开个什么价?”

店家乱了手脚,四面议论声喧腾,柳随月反应过来,拍手叫好:“对对对!她俩是一伙儿的,我都差点忘了!”

倾风一抬下巴,冲边上傻站着的年轻弟子道:“还不拿下?刑妖司里连根绳子也没有吗?”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 桃今百尺,花成枯枝

剑出山河

(“怎么?剑意动了?”)

店家嚎叫着被人拖走, 其余的看客也一并做鸟兽状纷乱散去,都担心自己慢了一步,会被倾风的刀光捎带着砍到脖子上。

这帮人能混到今时这地位, 多少得有点审时度势的本事。刑妖司近日的风头不对,是要夹紧尾巴跑得远些。

前厅总算冷清下来,一众弟子齐齐舒了口气,却是第一次觉得能听见莺啼虫鸣的声音是如此宝贵,半年内再不想凑三人以上的热闹了。

待外人散尽,守门的弟子立即上前将大门锁上。又将杨晚吟一家请去了后院。后宅现下腾出不少空房来, 虽没来得及整理,但让他们小坐着休息不成问题。

倾风还在琢磨那店家的主张,不敢置信道:“他居然向我要钱。而且还是五百两!”

柳随月用力点头。

倾风不屑道:“当初纪怀故还愿意贴我五百两,我都没放过他!”

柳望松:“……”你们一帮人到底在界南干了点什么?

柳随月那脑袋跟没装好似地不停点动,一下太用力闪了脖子,“哎呀”叫着赶紧抬手按住,转了转觉得没什么问题,嘴上闲不住地道:“就是!我师父说,不是血海深的仇都不要将人逼到绝路。你穷成这样, 他们找你要钱,不是要你的命吗?”

倾风:“……”这话听着, 怎么都不像是夸人。可她确实是穷,也只能发出贫穷的声音。

柳望松手心转着长笛, 一下指着柳随月的脚, 一下又指着倾风, 随即扯了下嘴角, 露出个鄙夷的表情。

倾风实在是读不懂他的哑谜, 恨不能替他多生一张嘴。倒是柳随月确实跟他兄妹连心。

“他说我是你的狗腿子!”柳随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抱住倾风的手兴奋道,“我师父说得对,我就该跟着你!往后出门哪里还有人能欺负我!”

倾风想了想,说:“确实,我也觉得我这泼皮的功夫又精进了。”

张虚游早在听倾风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强行拉着谢绝尘走了。

这可真是,一伙儿七八人,没两个心肠好的。柳随月那么清澈的愚蠢都开始往歪了长去,留根独苗不容易。

谢绝尘的长袖被拽住抽不回来,一步三回头地看,有点不舍。无奈学海无涯的舟被张虚游生生拖着,不给他朝奸猾的方向驶。

傍晚时分,京城收到张虚游的书信,派来几位前辈接手后续的事宜。并特意带来掌刑师叔的口信,让他们早日回京。

车马都备好了,要带着霍拾香跟杨晚吟走都行。剩下的琐事全部交由他们处理。

众人总算得了空闲能喘口气,刚躺下准备好好睡一觉,残更未尽,晓星尚沉,便被几位前辈喊了起来,寸步不离地跟着,催促着赶紧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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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连一刻都不让他们多留,将掌刑师叔的嘱托贯彻到底。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让倾风心感不妙。回京后怕不是得有顿逃不掉的板子?

她前后详细复盘了几遍,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城南那批房子又不是她打坏的,怨不到她头上。桂音阁里打砸的东西道理也在她,用不着刑妖司赔。

她有什么好怕的?

倾风私下默默掐算了一遍刑妖司此次的损失,得出数字,又觉得师长们迁怒也算入情入理。不过三四天的功夫,被他们凿破了个小金库。

……可也确实不能怪她啊!凭什么人全围着她转?

——脸上端着平易和善的假笑,垂着手不停小幅往外挥,嘴里还跟念咒一样不停地嘀咕:“路上小心啊。陈师侄慢走。”

全然一派送瘟神的模样。

倒是礼貌又温和,搞得倾风还不好发火,只能暗暗腹诽。

几人被依次赶到车上。因林别叙伤势未愈,不好颠簸,特意租到辆马车。只不过袁明跟霍拾香也还需要躺着,车厢内人多坐不下,季酌泉几人还是乘后面的牛车。

马车的桌案上有个燃着篆香的小金炉,倾风进去转了圈,将它顺了出来。

清幽的香味驱散了老旧木板上的潮湿腐臭。几人半躺半坐,带着倦意跟被吵醒的恼火阖目养神。直到天边第一缕金光照下,春风带着吐露的花香,将最后那点困乏拂去,纷纷偏过头,看向路边的青翠山色。

今日天气倒是清朗和暖,仅飘荡着几朵纤薄的云,日头也因此出得要早,没多一会儿,已是一片大亮。

这澄和的天空一路伸延到了上京。

只不过与车马上的谈笑风生不同,刑妖司大早便是阴云密布。或者说,自打前两日收到张虚游的信件起,这天就再没晴过。

掌刑师叔带着一帮同僚,刚吃过早饭便上了峰顶的剑阁,旁观陈冀给一众弟子讲课,翘首以盼地等待倾风归来,要同她讲讲这生在凡俗的规则跟无奈。

哪能这样败家啊?谢绝尘用金子写字也不及她挥霍啊!

陈冀拿着木剑,给底下一群青葱学子示范陈氏的几式变招,舞了没两下,身后那帮无聊慌的老男人忍不住开始碎嘴:“陈冀,你这腰不行了罢?这剑怎么使的软绵无力的?”

陈冀回头白了他们一眼,想装作视而不见,无奈这帮人不识时务,嘴里叭叭个不平,还掀他老底:“陈冀,当初你这招怎么也练不好,先生说你是少了点凶杀之意,着人追着抽了你几天,才叫你领悟过来。你现下光这么口头教他们,如何能教得好?”

下方弟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涨红。

陈冀忍无可忍,怒声骂道:“滚!不知自己讨人嫌?”

掌刑师叔说:“等捉到你徒弟,我们就走。”

陈冀暴跳如雷,拿剑指着他说:“烦死了!怎么就一定是我徒弟了?去的人那么多,根本没几个听话的,里头除了袁明那小子,就数倾风最抠门,你们怎么不去找别人!”

张虚游寄来的信件上未将事情经过写得太过详明,也是因他落笔时尚不知晓其中隐情,只挑了最容易挨打的几件事,一并放上来,求死个痛快。

众人看见上面一连串的追讨债务,知是倾风几人将儒丹城的一片宅院给打塌了,且刑妖司里有不少弟子被波及受了内伤,修缮看病都需银钱,请京城这边速速支援。

只要有倾风的名字在,那后头跟着什么人什么经过都不重要了。

全篇信函圈出三个词就能概括:倾风,一千六百两,赔钱。

陈冀也不大信那逆徒无辜,可眼下是为自己的面子,说得振振有词:“倾风平日连半个子儿都不舍得花!”

掌刑师叔冷淡地说:“我半个字都不相信!”

边上同门插话道:“陈师兄,不要太纵容你的弟子。你年轻时也是在磨砺中敲打起来的,怎么到了自己徒弟身上,只知一味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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