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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不会同意这次访问了。"

赫尔曼坐在对面,语气简直像是在跟路边的流浪猫讲话——他间歇性的同情心又发作了。梅瑞蒂斯想着,拉开椅子坐下。"大可不必这样,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

"我最近可能变得有点悲天悯人过头。不过这不重要。我有点事要问你。"警探开口,手指紧握在一起抵住桌面。这像是个审讯的手势。

梅瑞蒂斯胸中像是蹭到了旧金属钮扣翘起的花边似的一丝微痛。他质问道:"我现在坐在警局里吗,警探?我要见我的律师。"

——看到赫尔曼的厌恶神色时的心里的刺痛总是能让梅瑞蒂斯发笑,只有想笑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活着。然而这次赫尔曼并没有做出他想要的反应。警探把手伸进口袋里,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精致的圆形纸包来。纸包外表是一层廉价的尖锐珠光色。化妆品的人工香气淡淡弥漫在空气里。他把它推进安全检查槽让传送带缓缓递过去,绿灯亮了起来。

"肥皂。"他说,又补充道,"我记得你要的。"

梅瑞蒂斯一把抓住纸包拆开。里面是块肥皂,雕刻着梅瑞蒂斯名字的字母。那股庸俗的白兰花气味更浓了,令人头昏脑胀。一个商店中随处可见的便宜货。梅瑞蒂斯本想嘲笑一下赫尔曼的落魄,没想到另一句话却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好东西?"他问。

"肥皂。"对面的人答道。他脸上有一点若有似无的期待。

梅瑞蒂斯心烦意乱,他随便把纸包重新团在一起,在桌子上草草压住。"这又是哪一出?"他又问。"犯蠢也要有个限度。"

"只是我昨天路过一个人鱼用品商店,发现有个品牌创始人恰巧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没什么故事。"赫尔曼解释,一脸坦然。"但愿能帮上你。"

"。。。真好,人鱼用品商店!想不到你还能把它跟我联系起来。我以为我已经直接步入怪物这一分类了。"

梅瑞蒂斯举起肥皂,把它放到视线之内赫尔曼的脸旁边。警探眉毛上头那道旧疤痕比去年更深了,双眼下也平添了几道皱纹。而这只被剥光了的肥皂漂亮的过了头,泛着云母的光,还有机器压出的精致字母。两者不相称到可笑,不知道赫尔曼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梅瑞蒂斯想着,又把这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用来洗衣服的。"末了他轻轻笑起来。

"是我的疏忽。"赫尔曼回答,终于开始焦躁起来。他拿着烟的手换了一只,堆积的烟灰在烟蒂上积累了老长,眼神就像是已经在后悔了。根本没什么疏忽不疏忽,这种暧昧的感情已经过了头。刚刚梅瑞蒂斯笑得他胸口发紧,他迫切希望肥皂的事就到此为止。

梅瑞蒂斯看出来了。他摇摇头,表情既无奈还是厌烦。"警探,别浪费审讯的时间了。有什么就快说。"

赫尔曼感到轻松了不少。

"你对下城区有什么了解?"

"没有了解。"梅瑞蒂斯立刻回答。

赫尔曼盯着他,"我还没说是什么了解。"

"任何方面——通通都没听说过。我没去过那里。"

"我怎么听说你曾经在下城区住过很长一阵时间。你的邻居还记得你。"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怀疑我。赫尔曼,我被关在城区最森严的秘密看守所里已经快二十年了。"梅瑞蒂斯心不在焉的说道,回想起来昨天看到的祭司和少年。那两人身上带有明显的人鱼崇拜者的愚蠢特征。

所谓崇拜,其实无非是比其他人贪图的更多,渴求更珍贵的东西而已。梅瑞蒂斯想——这些自称奉他为神,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家伙和二十年前别墅里把人鱼当做一件玩具的绅士们其实没太大差别。对那群人梅瑞蒂斯没什么看法,对于人鱼崇拜者他却一直带有一种既憎恶又怜悯的疲倦情绪。那是梅瑞蒂斯体内某个隐秘的操控应与求的器官做出的答案:那群人总是呼唤他,大部分请求用词自相矛盾,内容永远有关赤裸的利益,愚蠢不堪,数量还很多,无边无际,有时候甚至多到令他都觉得有点迷茫。

它们永远以那句可能是聚集地的祭祀说出来的蠢话开头:敬启海中圣母亲生之爱子。。。这是梅瑞蒂斯最受不了的地方。他觉得她不该被起这样的名字。

察觉到赫尔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梅瑞蒂斯感到像是在警察局里面临审问,一种被威胁的感觉让他体内的血沸腾了。突然,类似于有根茎类植物的芽钻了出来似的,从梅瑞蒂斯肋骨下方和胸口传来一阵暧昧的酸痛。脊椎神经元的联通意味着能够接受到传来的信息。他骗了赫尔曼。对于下城区,他不仅清楚,甚至还感同身受。

渴求燃烧如青蓝的毒焰。他渴望着昏天黑地的性爱,渴望像之前那样,赫尔曼用那只经过人体改造,注入了金属的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腰,操到他连子宫都被撑开,最后高潮的时候仿佛死去。甚至第二天早晨,被彻底侵犯的痛觉和快感还会停留在小腹深处久久不散。这种力是如此强劲,如此剧烈,足以将梅瑞蒂斯从内部打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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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离析成千万碎片。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什么东西?

当然他并不是想抱怨二十年的时光。因为即使在二十年前,两人的身体如绷紧的弓弦般饱满之时,他仍然总觉得不够——他渴望用欲求的幻想弥补背道而驰撕开的裂痕,渴望以此忘却脑中不休的声音,所以怎么都不肯满足。

赫尔曼还在说话。"我看了你的来访者名单。除了老常客雷?加内特和我,还多了一位新人。"他显然不会就此放手。"名单登记上说是劳伦斯局长的直属手下加文?奎内特。但是我查阅了劳伦斯的名册,这个人在三个星期之前就出差人鱼聚集地收集支持信息了。我猜,这大概是一位来自军方的朋友,他们向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格。"

他比谁都了解梅瑞蒂斯,知道如果不是非常清楚,至少梅瑞蒂斯会装模作样的讲一通下城区的事。他已经猜到塞壬是昨天那两人背后的支持者,但梅瑞蒂斯又是从何得知这一切的?加内特是个恪尽职守的人,显然不会通风报信。况且他现在另有他事缠身,在伊甸那边还有一个麻烦角色。

"真是精彩。可惜你没有劳伦斯的权限,你在窃取机密。"梅瑞蒂斯懒洋洋的回答,他感觉身下开始潮湿起来,小腹内涌起一阵熟悉的酸软。"这个问题真的很无聊。你就没有其他话题了吗,赫尔曼?"

"抱歉。我一直是个无趣的家伙,我以为你比谁都清楚。或者讲一下我最近的案件?有某个人想激发出混血人鱼的潜能,引发那种所谓异常的力量,一个年轻混血人鱼在上城区犯下了多起抢劫案。。。。"

"混血人鱼这个词真令人不快。"这其中可能有什么冒犯的成分,梅瑞蒂斯转而用一种冷冰冰的打断了赫尔曼的话。"我听说现在流行的说法是拒绝有没有尾巴的单一划分。"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复述一下那位祭祀先生的念头。"赫尔曼推诿着。

看着他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的烦躁神色,梅瑞蒂斯体内终于痉挛起来。这次,快感激烈的让他全身脱力了,从腰椎传来一波波浪潮让他不得不把手扶在桌台上喘息着。

"。。。你还好吗?"赫尔曼立刻发现了异常。他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脸色发青,眼睛几乎要扎进心脏的隐形幕墙似的死死盯过来。"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梅瑞蒂斯心里涌起一股想要恶作剧的念头。他故意做出讥讽的模样。

赫尔曼犹豫了,梅瑞蒂斯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我可以让劳伦斯想办法阻止那些混蛋。"他哑声说道。

"你真是好好先生。"梅瑞蒂斯差点笑出声来。"然后呢?我听说你上次来时,揍了一个守卫。"

"。。。我以为那是你期望的结果。"

"是啊。所以我得做点什么感谢你——你要申请跟我做爱吗,我会让你到死都忘不了的。"

赫尔曼明白过来又被他捉弄了,但已经挪不开目光。梅瑞蒂斯脸颊上带着轻微的高潮之后的潮红,眼神如蛇般既冰冷又肉质。实际上,之前拥抱梅瑞蒂斯时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还记得,即使想忘也忘不掉。梅瑞蒂斯——或者说是包裹在雪白宽敞的囚服之内的那副身体令他头晕目眩。他忘了这人鱼身上的所有零件都是必须用另一种眼光看待的——如果任由它们在脑海中组合为统一的图像,那么就不再有任何对话的可能性了。过了好一会赫尔曼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得太深了,清醒过来后,他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我的线人告诉我,他们崇拜一个所谓的"塞壬"。"

如赫尔曼所料,塞壬这个词像开关一样让梅瑞蒂斯一愣。他神色瞬间暗淡下去,随即又飞快恢复回刚刚那个迷人的笑容。不过这次他的笑太慌乱,太真实,不再具有欺骗的魔力了。赫尔曼抱起手臂,盯着他。

梅瑞蒂斯的谎言仍在持续。"我不知道什么塞壬。我刚刚走神了。"他说道。

"什么?"警探反问。

他笑起来,扬起下巴,牙齿在白炽灯底下发亮。"我在想你塞在我体内的感觉。说实话,每次你进到我体内,我都感觉像要死过去一样。我想让你操我,做梦都想。"

赫尔曼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这话是一阵活生生的褪了色且已然变质的伤感,它一下子把赫尔曼拖进了旧日回忆的深渊里。二十年前,梅瑞蒂斯装成着一个平凡人鱼住在赫尔曼屋子里的时候,一直是不断上演这种过头的,几乎可以说是令人难堪的放荡,来忘却自身的。他演技拙劣,和赫尔曼那时候假装自己除了他的肉体就一无所求一样。

人的记忆里面总会留下这么一个像旧疤痕似的场面,每到阴雨天气就格外疼痛,让人怀疑伤口到底有没有愈合,会不会引发感染。而今日,这的忧郁和对梅瑞蒂斯的怜悯一起,突然肆无忌惮的沿着四肢百骸的形状膨胀起来,几乎到达了赫尔曼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赫尔曼不得不开始动手维持一种愚蠢的男子汉的冷漠。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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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意义呢?"他反问。

梅瑞蒂斯没有立刻动怒。他还在对着幻想里赫尔曼的蜡像笑着,神色温柔,这反倒让赫尔曼更难受。"别这么认真,我只是想跟你做爱。"

"你知道这不可能。"

"我只是有这样的念头。"梅瑞蒂斯把手指放在玻璃纤维上,娴熟的解释,"你看,隔着这个,我甚至都碰不到你。我只是在怀念过去。方式可能独特了一点,但你应该能够理解。"

"我对评价你的的趣味毫无兴趣。"赫尔曼看着他,感到胸中一阵令头脑发昏的痛楚。"我只是想知道那只所谓的塞壬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梅瑞蒂斯还在否认。但显然这个问题刺激了他:他的眼角和鼻梁已经显出疲劳,面颊上也堆起了更深的阴影。他僵硬的笑着,伸手捡起一缕掉下来的头发。赫尔曼敏锐的看到其中有几根已经因为药水发黄枯萎,有如衰草。

他突然想到,这画上去似的笑容和那些实验室里面奇奇怪怪的分身或许没什么区别。他本来就是他们里头稍微聪明点的那一个而已。

"你们难道不是一个工厂流水线上面的吗?"

这话起了效果。话音刚落,梅瑞蒂斯骤然变色。他扬起眉毛,眼神冷的像冰。然而赫尔曼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掩盖挫败感的伪装而已。"哦,你去过海灯街了——"他态度平和,但指尖和肩头的颤抖暴露了感情。

赫尔曼没回答。他已经开始后悔,知道如果这时开口就彻底输了——不论他说什么,最后一定会克制不住求梅瑞蒂斯原谅的。

梅瑞蒂斯声音很轻。"你都看到了?"

"我没进去过。"赫尔曼不得不开口,但自尊心仍然沉滞的拽着他的舌头。"我只是听说了。"

"我那时真应该杀了你。我说的是在里安家里那次。"梅瑞蒂斯决然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站起来,咬牙切齿的呼吸着。

"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了,路德维格警探。"

赫尔曼还想说什么,但梅瑞蒂斯已经按下了停止访问的按钮。眼前的玻璃纤维一下子变为了锐利的灰色。镜子的质地。一张疲惫且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突兀地映在了警探眼前。

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眉毛上那道疤因为信息素的作用颜色发红,表皮鼓起。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镜面上,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的声音。过了一会,趁着那个守卫还没赶过来轰走他,赫尔曼把那张资料团成团塞回口袋里,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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