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6节</h1>
楚曜说的“相信”二字绝非虚言,前世任峰问斩之后,人人都以为任九霄要祸乱浙江沿海地带,朝廷甚至做出暂时封闭港口,中断贸易的计划,用以防御。可是出乎众人意料,任九霄竟然送来血书,表明义父的冤屈,甚至为了洗清这份冤屈,自愿代替尚不成气候的海军去围剿倭寇。如果任峰当真与倭寇有勾结,任九霄自是没有底气,也没有必要如此行事。
可他话未说完,就被任九霄不客气地打断:“王爷,我义父自是清白无辜,但若非朝廷之中有人颠倒黑白,他又怎么可能被捕问罪?”
义父爱惜羽毛,勾结倭寇既是通敌卖国,如此罪名当然不愿白担。前世因此不肯接受他的救援出逃,定要等朝廷还他清白,谁想到死也不能如愿,反而含冤枉死。他为帮义父洗脱污名,才会铤而走险,与倭寇开战。这辈子,仗他不怕打,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义父死一次。
今日约郢王来此,交易为名,实际上是打算另做筹谋。
“说起来,王爷相信我义父的清白,倒是不枉咱们十余年前的一番交情。”任九霄道。
楚曜诧异,难不成他小时候与任九霄相识?
毫无预兆之下,杭州市舶司一案真凶忽然伏法。当地大小官员无不好奇其中过程,却无人敢多嘴去问。毕竟陵光卫直接由皇帝统领,他们没有资格过问。
此间事毕,楚曜便率领陵光卫择日回京。君恕也要一同回京复命,杨氏出了月子,正好能带同新生儿与丈夫一起上路。众人计划同乘一艘大船。
然而,一切顺利之下,汪弘博的去留,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58|57.56.55.3
第五十八章:
君恕夫妻俩瞒得严,市舶司命案之事未传入汪弘博耳中。然而,一个多月没回家,父母也不曾前来探望,对于从来没有独自离家过的小孩子来说,其实相当别扭。
汪弘博在同龄男孩子中算很乖巧懂事的,也不止一次提出要求想要归家。每次君恕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听起来道理十足、不能反驳的借口搪塞过去。
光明正大的回家似乎行不通,汪弘博便学着找机会偷溜。虽然和无双在一起,奶娘丫鬟围着转,但终归不是手抱的婴儿,总有身边没人的时候。他照常下榻出屋,表面上不露半点玄机,有两次差点就成功了,多亏无双不是真的幼童,见汪弘博出屋去,知道隔窗张望几眼,发现他嘴上说着去君恕书房借书看,脚下却不停步地往映柳居外面走。她察觉不对,立时唤人把汪弘博领回来,这才避免事情走漏风声。
目下君家即将离开杭州,之前暂住之说再站不住脚。毕竟,任凭谁家孩童之间再要好,做父母的也不可能让孩子跟着旁人到外地去。
宝船启程的日子定下后,杨氏听君恕吩咐,在汪弘博和无双一起来陪君瑀时,状似不经意地探问他想法。
“博哥儿和双双、瑀哥儿相处得这么好,不如跟我们一起回上京去?”她说这话时,汪弘博正趴在床上逗弄君瑀,小婴儿尚未有什么反应,反倒是无双先哈哈笑个不停,气氛正好,便显得杨氏的问话像半个玩笑,不那么突兀。
谁知汪弘博听了,却正色道:“我,自己有家的。”说完,大约是怕杨氏母女误会,又补充道,“我和双双真的很投契,想每天都和她一起,但是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我不能远离爹娘。”
杨氏又道:“我和你娘有约定,等你和无双长大后便配成一对,成亲做夫妻。所以,你如今跟着我们走,并不算不孝,只是遵从你爹娘的心愿。”
汪弘博头一次听到如此说法,惊讶之余也有些兴奋。
七岁的孩子当然知道成亲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娘住到爹家里,每天睡一个房间,生小宝宝,一辈子在一起么。
无双是他认识的最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他没有半点不愿意。
汪弘博小脸涨红,羞涩道:“可……可住到女方家里,不就成了赘婿?”
明明因别有内情而十分严肃的谈话,杨氏还是忍不住被汪弘博认真又迂腐的小模样逗笑了。
“傻孩子,赘婿要以女方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从母姓,承嗣母方宗桃,都是家中无男丁时才不得不行之策。咱们家有瑀哥儿了,回到上京后你君伯伯就要为他请封世子。而且,在京城侯府里,还有一位大堂哥君珩,也是你们平辈,可见咱们家是不需要赘婿的。”杨氏解释道,“而且你家只有你一个男孩子,按律例规定,独子也不能入赘。”
汪弘博听得似懂非懂,抿着嘴偏着头,小脑瓜里盘旋着疑问。
无双坐在一旁,小嘴圆张,几乎可以塞下整个鸡蛋。
爹娘不是要收养汪弘博么?
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不光有了亲弟弟,还有了义兄长,从此跟班保镖双齐备。怎么一转眼,义兄变成未婚夫婿?
而且这一“未”未免也“未”得太久!
无双掰着手指头仔细算,她六月里生日,就算已经五岁好了。上京人家,一般在女儿十三四岁时开始相看,正式成亲都在及笄后,十五六岁算早的。家境殷实又疼爱女儿的,大多留到十七八,也不算晚。她前世活到十六岁还未嫁,这辈子有爹娘疼爱,当然要等到十八岁才出嫁。中间还差着十三年,爹娘干嘛这样心急把她定出去。
汪弘博与她相处的是好,可在无双眼中,他还是个小孩子,她完全无法想象将来与他做夫妻的情形。
“双双……双双不要嫁到别人家去!”无双急中生智,爬到杨氏身边,抱住她手臂摇晃道,“双双要留在爹娘身边一辈子,就要住在咱们家的赘婿,就要赘婿!”
前世祖母为无忧相看婚事时,无忧便是如此害羞撒娇,满口嚷着不要嫁人,要陪祖母一辈子。
无双一半学她,一半再加上只有小孩子才能表现出来的懵懂,与杨氏胡搅蛮缠不停口。
杨氏被她闹得头疼,无奈道:“你更傻,有个赘婿对女儿家哪里能算好事。赘婿仰仗外家生活,便失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概。女方手握夫婿身契,几乎等同于拿捏下人一般,就算性情好的,不会因此颐指气使,时间久了,也难免事事以己为尊。夫不夫,妻不妻,便难和谐……唉,我和你这么个小不点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杨氏好笑地摇摇头,不再多说。
翌日,君恕亲自带汪弘博去汪家夫妇的墓前祭拜。
汪弘博读书三年,识得许多字,墓碑上篆刻的字句他几乎全都读得懂,只除了一个词。
“君伯伯,什么是卒于?”他茫然地问,“为什么他们要写我爹娘卒于四月?”
君恕道:“卒于,就是说,在四月的时候,你爹和你娘一起启程去了另一个地方。”
“所以,立这块碑,是为了记下我爹娘启程的日子?”汪弘博更疑惑,“可是我爹娘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君恕暗暗叹一口气,道:“他们去的地方特别远,你年纪还小,一起上路不抬方便,所以临行前将你交托给我,我会带你去上京,以后就和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汪弘博有些难过,委屈道:“为什么临走前也不来看看我呢?”
“因为怕你舍不得。”君恕弯下腰来,轻揉他脑顶,安慰道,“这是为你着想。”
汪弘博点点头,他的爹娘虽然有时有点凶,但从来都很疼爱他。爱之深,责之切,先生是这样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