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从前叫你二姨母,是因为我爹同裴六伯情同手足,你而今已经是郭夫人,自然不能再这般叫……”
谢处耘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冷着脸道。
又看着那妇人道:“你来这里作甚?这可不是郭家,你总不能再叫我滚了。”
这话里裹挟着满满的怨气,一下子就把对面那妇人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强忍着同郑氏道:“采娘,多谢你这一阵照管,只这孩子也已经离家十余日,当要回去了……”
谢处耘冷笑道:“谁要回去?回哪里去?这便是我家!我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自在家中住着,你一个不招待见的客人,来旁人家中说的什么混账话!”
那郭夫人哽咽了一声,显然十分受伤,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裴继安立在一旁,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沈念禾,道:“你与我来。”
沈念禾知道这是有意避开给谢处耘母子二人说话,连忙抱着书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裴继安腿长,三步几乎要做沈念禾五步,此时却刻意走得慢些等她。
才行得几步出去,沈念禾便小声道:“婶婶还在里头。”
裴继安道:“她自晓得处置。”
一面又将她怀里抱着的书篓接了过来,问道:“都看完了不曾?”
沈念禾点了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道:“好险没误了时辰,叫三哥多费心了。”
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屋子里一眼,道:“里头不会吵起来吧……”
裴继安眉头微紧,最后还是道:“毕竟是亲娘,再如何也不会害他。”
他想了想,道:“我同人说好此时去还书,你若无事,便也去瞧一瞧罢,平影阁中有不少藏本,轻易不外借的,今日正好搭着去看一回。”
***
裴、沈二人才出得门,那郑氏便同谢处耘道:“你娘特意来看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毫无痕迹的,就把那郭夫人来接人改成了来看人。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把谢处耘拉得进屋,又道:“你二人坐着说说话,我去外头买点子东西。”
就这般把门一关,自己出去了。
三人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谢处耘虽是进了门,却站在门口不肯动,也不说话,甚至偏过头,并不去看他娘。
郭夫人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拉他的手,想要叫他坐下,却被一把甩开。
她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小耘,我晓得你受了委屈,只是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我全是为了你好,你多少也体谅些……”
谢处耘一下子就把头转了过来,眼中含泪道:“我体谅你,你可曾体谅过我!我想着你也不容易,腆着脸就去了郭家,叫我去州学我也去了,叫我忍那郭向北我也忍了,可这回乃是他出言挑衅,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回头你还要来怪我,喊我滚,他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
郭夫人面上全是泪,只一味道:“我晓得,我晓得,只当着那许多外人的面……”
“那你叫外人当你儿子去!”谢处耘站直了身子,十分失望地推开她,又让开两步,“三哥已是替我打点好了,我过两日便去衙门应差……”
郭夫人面色大变,急急问道:“应什么差?难道你竟是也要去做个吏员?!”
谢处耘不悦地道:“同你有什么关系!做吏员丢你的脸了?”
郭夫人哪里敢点头,却是连忙道:“你才几岁,正是读书进学的时候,怎能浪费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谢处耘道:“三哥比我小得多的时候就在做了……”
郭夫人难受地道:“小耘,你年纪小,不醒事,你同那裴三郎怎能是一回事……我原看你喜欢,便没有十分拦着,只裴家这个情况,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从前好似还去做过贩夫,又交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朋友,前日我还听说,他有个旧日相识落草为寇了……”
“他本就是个光的,什么也不怕,攀上你就等同于攀上你父……郭叔叔,自然样样顺着你,色色讨你欢心,你只觉得他什么都好,可你想想,他当真为了你好,便不会叫你做去做那不入流的吏,自会引你读书走正道……”
第20章 无趣
谢处耘听得这一句,眼睛里本来全是火气,此时那火却一点点消了下去,只抬起头,轻声问道:“照你这般说,只要叫我去作吏,就是不走正道,就是不安好心么?”
郭夫人面带难色,道:“裴三作吏,是他走投无路,你不妨去问一声,但凡能有旁的法子能站着挣饭吃,他又怎会跪着任人驱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他身边往来的那些个泼皮,便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人心思变,你把他当做从前那一个手足兄长,可他这些年坎坷甚多,未必还似原来,你二人而今身份迥异,形如云泥,小耘,当断则断,不要被旧情惑了眼……”
这一番话其实出自肺腑,蕴含着她多年苦楚心酸。
然而谢处耘的眼底愈冷,复又后退了一步,道:“我当年丧父失母,也是个走投无路,跪着吃饭的人,全靠三哥与婶婶养大,近墨者黑,我就是那墨,也是他周边来往泼皮里最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他一面说,一面把郭夫人抓住自己的手拿开,慢慢地道:“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七岁的小孩了,谁人对我好,谁人对我不好,我虽比不得郭向北聪明,不会背书,也不会习武,却也分得清。”
“三哥看我心浮不能进学,要带我先做事,因怕你不放心,今日特还领我去得城中。你不在家,郭监司却在,他听得三哥这般提议,十分赞同,叫我好好做,又说好男儿不单有读书一条出路,便是他那长子也马上要进清池县做事——瞧瞧,这是你那新夫,最有见识不过了,总不会特来引我不走正道罢?”
“你生我一场,虽没怎么养过,我到底敬你是亲娘。”
谢处耘一字一顿,说到此处,竟是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当断不断,不要被旧情惑了眼……”
“正月里你回宣州,当时特来寻我,我虽是嘴上说得难听,心中还是高兴……你接我去郭府,送我去州学,我想着,当年虽是绝情,可三哥同婶娘说过了,我娘是不得已的,眼下既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又有娘了,旁的便罢了,无论那一家子人再如何过分,我为着自己娘,总要忍着些……”
他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丢到地上,笑道:“今日回郭府,旁的东西我都没有拿,只取了这个回来,本打算做个念想,眼下看来,倒是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