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他话还没有问完,沈念禾已经点了头,道:“为了我娘。”

“她好心救人,又是为了国朝大事,谁料得竟会落得如此结果,我爹无论生死,已经逃不过失翔庆的罪过,我娘却不能死得那样委屈。”

“朝廷会如何反应,眼下全未知晓,便是将来能有表彰,怕也是悄无声息的,并无几个人知晓,可若是我将此事刊印在这《杜工部集》上,无论十年百载,哪怕上千年,都能为人所知,更要赞她一句义薄云天,敢为天下先。”

她声音虽然不大,却说得很坚定。

裴继安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道:“这书如此珍贵,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肯发卖,定然会有书坊愿意将事情刻印在上头。”

沈念禾摇头道:“我家而今这个情况,若是旁人生出什么歹意,我哪里护得住?况且这话毕竟有些敏感,寻常书坊未必肯答应,今次与其说是我用这书帮三哥赚钱,倒不如说是三哥用这书帮我替我娘张目。”

她顿了顿,又道:“再一说,这书一印得出去,若是我爹还活着,也算是把我在此处消息传到他耳中了。”

话已是说到这份上,裴继安便不好再拒绝,只得把那沈念禾带来的纸页留下,回道:“等我先想一想。”

沈念禾见他虽未一口应下,却也同意了七八分的样子,也不去逼催,又道:“我只取了补遗的半卷过来,另还有半卷在我房中,一并拿来给三哥罢?”

裴继安看她把那另一半纸书取了过来,果然一并收下,等到晚间,寻了个机会将那谢处耘打发出去,自己反锁了门、窗,特又把上头木板放下来将那窗户封得密不透风。

他面色沉郁,坐在桌边那看沈念禾写的《杜工部集》补遗良久。

沈念禾的字不拘小节,单独来看都是漂亮的,可排在一页纸上,往往不够整齐,前头一个字靠左,后头一个字就偏右。

裴继安做事向来条分缕析,规规整整,今次看了这字,竟也不会难受,反倒觉得怪活泼可爱的。

只他从头看到尾,眉毛却没有舒展过,尤其见得沈念禾在卷尾写的冯芸之事时,更为为难,到得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擎起那桌边灯盏起身去往屋子最里边的墙角。

那一处立着两个木柜。

裴继安把灯盏放在地面上,打开柜门,不知触动了那一处地方,却听得“咔”的一声,不多时,他竟是把其中一块木板给拆了出来。

油灯昏暗,照映出地面上松动的砖块。

他把砖块小心取出,露出下头一个极大的空洞。

第26章 究竟谁蠢

那地洞一臂长宽,装满了东西,叫人完全看不出里头究竟有多深。

当中用木板隔成两半,左边横平竖纵、密密麻麻,全是垒叠着的同规同制的束腰板形金铤。

那金铤颜色温润,发出浅黄色的光晕,一望过去,虽然并不灿亮,甚至还有些暗淡,可那成色上佳金子特有的光依旧把人的眼睛都晃疼了。

右边则是或方正、或长条状的木盒,全数摆得整整齐齐,另有一大包芸草躺在角落驱虫。

裴继安先检查了一遍右边的物什,俱是些古籍书册、老字老画,等确认过所有东西没有受潮、被蛀,俱都保存完好后,又将它们重新一一放回了盒子里。

他手中抓着那灯盏,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看面前的金铤、书画,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放在桌案上那沈念禾手抄的书册,两厢比对,又有些烦躁,又有些犹豫,只觉得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家里尚有根基在,又有县衙作靠背,如果有心,莫说三个月五千贯,便是三个月五万贯,他也有本事赚来。

他只是不愿意去接彭莽的话而已。

这一县两万贯,明面上说的是为雅州兵卒筹集粮饷,实际是宣州地方官员,与新上任监司官郭保吉之间的博弈,不值得他在上头多花时间。

大魏开国之初,前朝沿留下来的世家何其多,天子周弘殷却只拿裴家做筏子,不过因为他们一家手中没有半点兵权,名声却大,动起来阻力最小、得效最好罢了。

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先人用性命吃过的亏,不会再去吃第二次。

原想着再过一阵,等到自己在县中实实在在站稳了脚跟,天子周弘殷也退了位,新皇登基,才是使人试探着出头的时候。

可眼下这沈家姑娘在后头胡乱拱火,若是由她把那新校补遗的《杜工部集》刊印发卖出去,哪里还能低调得起来,少不得引得众人都看得过来。

有那等消息灵通的,自然看得到裴家人在里头出了力,多少要拿来试探一回,看看上头那一位对世家的态度是否有变。更麻烦的是,这事情还搅和上了才失陷的翔庆主事沈轻云,并前任宰相冯蕉。

虽不知那姓周的会是个什么想法,然则无论翔庆也好、前相冯蕉也罢,都叫他丢了大脸,又怎可能会看得惯。

这事情或许利人,却必定损己。

裴继安本以为沈轻云送个女儿过来,毕竟是恩人之后,自己娶了好生待她,护她衣食无忧、顺心如意就足够了——一个自小养在闺中姑娘家,必定好打发。

谁料得这一位如此能折腾!

不肯嫁就算了,在家里住着养病的时候都闲不下来。

偏她补出这厚厚的一部书,不是为了赚钱傍身,甚至连钱都不要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全是为了“给三哥去印”。

虽说也要在后头印那冯芸之事,可如果自己同她陈明厉害,怕是最后就算不印,她也会委委屈屈答应的。

才来住得几天,就这般掏心掏肺的,看人光看表面,还真以为自己这裴三哥是个谦谦君子……叫他想要拒绝都不好当场说得出口!

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知道那沈、冯两位是怎么养的,明明家学渊博,看她那经历也不是没吃过苦头,面上瞧着还挺机灵,内地里却傻乎乎的。

这样一个,以后给人哄了去,怕是还要帮着一枚一枚排铜板数数呢!

裴继安踟蹰了片刻,本来已经取了其中一盒孤本出来,半晌,复又放回了地洞里,将那砖重新砌得回去,又把木板、柜子复了原。

等到晚间谢处耘回得来,房中已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有他那三哥坐在桌边细读那一卷补遗的《杜工部集》。

***

次日一大早,裴继安特去寻了郑氏,把前夜沈念禾的事情同她说了,又道:“婶娘,这一位虽不再嫁来,却也已经算是咱们一家的,你也好好教教她,将来断不能如此蠢了。”

郑氏十分不赞同,替沈念禾辩道:“她哪里蠢了?明明这样聪明讨喜!她才来多久,人都不嫁了,你还把她当做一家,这般一个人,怎么好同‘蠢’字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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