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过丈夫的交代,知道这族侄女经过翔庆军的战乱,多半十分怕生,便打起十分的心思来说话,一通安抚之后,又道:“你大伯也惦记着你,我也不放心你在旁边住着,老二家的也是胡乱,来了京城也不同家里打个招呼,我已经把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只你年纪小,不好去住客房,就把你三姐姐的屋子清了出来,你去瞧瞧喜不喜欢?”
田氏生了三女一子,女儿都已经出嫁,住的地方自然空了出来,便把挨着自己最近的一处给这侄女住。
对方果然十分高兴,道:“多劳伯娘惦记。”
田氏见她不像是个怕生的样子,便把媳妇叫了过来,给二人介绍之后,又嘱咐道:“带你这念禾妹妹去看看屋子。”
又对那族侄女道:“这是你嫂子,你那房间都是她布置的,你跟她去瞧一眼,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不要憋着,一应都能办了。”
等两人都走得远了,她才不言不语地坐回位子上。
一旁去接人的陪嫁丫头就端茶过来给她,小声道:“夫人,我看这一位,怎么感觉不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对着跟着自己几十年的人,田氏也不拦着,只“哦”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个说法?”
那陪嫁丫头道:“好似同咱们藕花院里头养着的那些个做派有些像?你瞧她坐下来的时候,虽是挺着腰、收着腹,可挺的却不单是腰……另有那行礼的姿势,说话的神态……”
这一回田氏却是立时打断了她的话,道:“莫要胡说,这是冯老相公的外孙女!”
沈众普是世家子弟,又勉强能算得上是位高有权,自然养了不少伶人,全数住在藕花院里头。
只是说是伶人,其实不少还有其余用途,田氏虽然不满,可也管不动,再一想,在家中取乐,总比丈夫与同僚出去外头找那脏的臭的好,是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她拦住了下头丫头说话,下一回再看那族侄女的时候,总觉得越看越像,已是到了难以欺骗自己的程度,也忍不住生出怀疑,晚上给丈夫问起来,便道:“……当真是那冯芸亲生的?”
沈众普皱眉道:“沈轻云又没有妾室,同冯芸只有这一个女儿,难道还有假?”
又问道:“是不是十分认生?还是看着有什么不妥当?”
田氏就摇了摇头,道:“倒是不认生,只是看着有些小家子气。”
这句话不像是夸。
沈众普本来就心中有鬼,听得妻子说,便不住追问。
田氏虽是不爱说是非,况且那族侄女还是个闺阁女子,更不好胡说,只好含含糊糊道:“年纪小,模样也好,若要夸,当得一句娇艳欲滴……”
这一句形容就更明显了。
沈众普立时就有点坐不住了:妻子才见了一面,就能察觉出不对,将来遇得其他人,若是给人察觉出了马脚怎么办?
他详详细细把话问了个清楚。
田氏禁不住问,只好把今日的情况都说了,还不忘回补道:“未必不是也有怕羞……”
沈众普却知道不是怕羞,也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当即就把那族侄女叫了过来,问了几句话,仔细端详了一阵,才把人打发走了。
比起弟弟,他却是有见识得多,知道这样一个在家里哄哄自己人还好,一旦拿得出去,很容易就被人戳穿,便跟田氏交代道:“你带一带她,这几日教教怎么说话同怎么行礼,没得说我们沈家没有教养!”
田氏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一口应下了。
然而转天她娘家却来了人,笑问道:“老太爷是使小的来问,想从姑奶奶这一处讨一部《杜工部集》!”
第124章 伤心
丈夫才升任度支副使没多久,后院正是忙着应酬的时候,河间府的弟弟一家却是送了个族侄女来京城,来前不打招呼就算了,一来就带着人去了梁门大街,还同冯家吵了一大架。
沈众普衙门事忙,田氏不光要忙着收拾首尾,还要腾房挪屋的给人住,这几天自然没有来得及出去应酬,听得娘家人的话,不由得奇道:“什么《杜工部集》?”
来人就把近日京中各处都在抢购此书的事情说了,又奉承道:“书册正是那冯老相公的外孙女所献,据闻乃是为了给外祖父母、父母祈福积德……眼下炒到一部书一百贯钱也买不到,老太爷的脾气,姑奶奶是知道的,又爱诗又爱文,犹爱杜工部,见得周遭有人有了,他那一处没有,正闹呢!幸而那外孙女正在姑奶奶这一处住着,想来府上必定有剩下的,便叫小的来拿。”
那人乃是田氏母亲随身伺候的,可谓看着家中姑奶奶长大,亲近之余,也有几分随意,热热闹闹地说了这一串,又道:“老太爷还说白疼姑奶奶了,明知他爱什么,您这当晚辈的手里有好东西,也不晓得分得一星半点的过去!”
田氏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
沈念禾那一段自白写得甚是平实感人,其中又多是白话,里头有冯芸丧命之事,又有冯蕉家事,还有沈轻云在翔庆的功绩,虽然不长,却是跌宕起伏。
书不过卖了数千部,外头却已经有不少瓦子、茶楼拿来作为原型说书、唱戏,流传甚广。
来人学得绘声绘色,可田氏听完之后,怎么都不能把书中那一个沈氏女同府上的族侄女联系起来。
不过如果当真有此事,想来得一部书并不是什么难事,便是族侄女那一处没有,一向跟着的二弟那里肯定有。
只是明明河间的族中捞了这样一笔大钱,为甚还时时来同自己哭穷?
田氏虽然想不明白,却也知道家中出得这样的悲事,不好去揭人疮疤,思忖片刻之后,跑去问了丈夫。
此时正值年末,沈众普忙于政事,几乎都要睡在衙门里头,今次头一次听说什么《杜工部集》,沈家女自白,同妻子一般莫名其妙,等弄得清楚之后,脸都绿了,却还在妻子面前端着面子,道:“我叫老二来问问。”
转头走了。
田氏嫁进沈家几十年,一向知道自己这个丈夫持身不怎么正,她疑心其中有鬼,因知道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事情的,索性把二弟媳找了过来,问了一回。
她见一回面就能发现出不对,沈二夫人詹氏一路上陪着过来,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听得嫂嫂一问,便偷偷把自己的怀疑说了。
“从没听她说过有什么外祖父家中的藏书,也没说过在哪一处发印了……”
“说着也是知书达理,却总觉得十分奇怪,说话、行事都不像是正经出身的,我原不好问她家中事情,可看着看着,总觉得十分不对。”
田氏忙问哪里不对。
詹氏一面说,头上一面冒汗。
“……原是叫我家那个小的同她同吃同住,谁知晚间睡觉的时候,见得她里头小衣乃是水纱做的,形制十分奇怪,又露前头,又露后头,夜晚说梦话,口中呼哥呼爷的,那声音叫得人呢头皮发麻不说,还拿手脚去勾隔壁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