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因雨势一直不停,地面上积水愈多,叫他越走越慢,到得后头只能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得西门外的隔槽坊。
头一回来这个地方,刘大推着车,见到前边高高的围墙,还未进门,就生出几分忐忑来。
他原是新郑门里头一个小酒贩,自家推着个巴掌大的酒车走街串巷,每日采买些便宜劣酒,全靠左近有个码头,当中不少水手、苦力,时不时过来打上半角一角的酒水驱寒祛疲,凭着这些人才把生意支撑下去。
旁的酒肆、酒铺往往不是去大酒楼、酒坊里头买酒,就是自家有酿酒权,能自酿酒水发卖,然则同他这般的流窜小贩,实在买不起好久,只好去寻那些自司酒监的酿酒坊里认了酒的楼子,用低一点的价格转买过来。
这般行事持续了许多年,可前几日他再去同那惯熟的酒楼买酒的时候,对方伙计却道自新郑门始,至于郑门,其中总共三百六十七间酒铺、酒肆,全数不用再去酿酒坊认买酒水,若要酿酒,只自家带了粮谷、银钱去往西门外一处地方,唤作隔槽坊的,自行酿酒就是。因这一桩新规,他家卖完原本酿酒坊中买回来的酒水,就再不用去囤买新货,主家乐得不行——从前买得多,还要降价转卖出去,而今不用买了,傻子才去赔钱,便再无官造酒水出售。
刘大本来就靠吃其中的薄利为生,眼下酒楼降价不卖酿酒坊官营酒给他,可楼里自己酿造的酒水,全数都是贵价酒,进买回去,那等苦力哪里舍得买,只好丧气而归。
货源没了,生意却不能不做,他思来想去,出去打听了一回,却听说那新建的隔槽坊正在西门外,只要归属新郑门到郑门这一块的酒商酒贩,自备粮谷、银钱,皆可去酿酒,也不用自己会,到得地方,给了银钱,自有人指点你怎么做。
刘大虽是个小本生意,听人说得多了,又隐隐打听到那隔槽坊中酒曲并不算贵,又算一算租用酒槽的钱,单给坊中官爷的打理银,另有柴禾粮谷钱,居然并不算很贵,一时有些心动,又兼眼看就是腊八,家中贫寒得很,想给女儿买个头花都摸不出多几个铜板,一咬牙,买了几袋子新糯米谷、麦子,打算去那隔槽坊中试一试。
隔槽坊的大门敞开,边上的角门也都是开的。刘大不敢走正门,打角门朝里头看去,当中原是一个院子,里头密密麻麻排着许多大小马车、推车,另有不少人搬搬抬抬,扛着坛子、酒缸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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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状态实在太差,写出来的质量也很不好,想和大家请假调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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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献力
满场的推车、骡车形制各异,只是看起来都粗陋得很,显然都是小商小贩赶过来的,有些车身并无遮盖,边上还守着一两个人搬搬抬抬,把一袋袋粮谷往牵头运送。
见得里头这般场景,刘大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没有找错地方,忙将自己的车子朝着小门推去。
才进门,就有个人叫他道:“且住,哪里来的?”
刘大听那声音有些熟,转头一看,却是里头门边搭了个棚子,那棚子下头排了一条长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桌后坐了两个人,说话那个两鬓斑白,嘴巴上边胡须稀疏,果然是个熟人。
他下意识喊道:“徐二哥?”
对面那人也愣了一下,站起身来,问道:“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到此处,却是又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是了,你那铺子在新郑门外头,正是隔槽坊管的地方。”
刘大听得没头没脑的,左右见得无人,便把自家车子推到一边,问道:“二哥不做买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看那徐二身上穿着制式服色,一时有些把不准,又问道:“难道进衙门当差了?”
言语之中,颇有些艳羡。
虽然现在还不晓得这隔槽坊是怎么运作的,然则毕竟管酒事,当得上是个美差。
徐二从前一样只是个走街窜巷的沽酒郎,日子只能算过得去而已,眼下撞大运进了衙门,再不用在外头刨食,怎能不叫他羡慕。
徐二忙摆手解释道:“哪里有这个便宜给我捡。”
一面说,一面招手叫他过来,问了他铺面详细位置,又问大名,复才转头同边上那人说了。
一旁的却是个后生模样,约莫只有十六七岁,嘴上稀稀拉拉长了几根胡须,一脸的稚气,他按着徐二所述,在嘴上呵了口气,往桌面的册子里翻翻捡捡了一会,自里头捡了个文册,查到其中一页,复才问刘大道:“是大名唤作刘得两,酒铺子在新郑门柳条街丙六的?”
刘大点头应是。
那后生便提笔在文册上画了记号,往后头空白处填了几笔,继而拿出一根竹签来,在签上写了个数字,递给刘大,正待要解释,一旁的徐二已是拦道:“我来同他说就是,秀才公你在此处坐着。”
刘大就看着那后生又坐了回去,这大冷的天,一面搓着手,一面翻看桌上的书,口中念念有词,听着像是在诵背什么文章。
他一时肃然起敬,去边上推车时手脚都放轻了,话也不敢大声说,等走得远了,才小心翼翼朝着后头看了一眼,又问那徐二道:“这是哪里来的秀才公,怎么大冷的天竟是坐在外头吹风?”
徐二道:“是西山书院的,姓张,今日这张秀才同我一起值门,自然要在外头坐着。”
他看刘大一脸的疑惑,就指着远处一大排屋舍,解释道:“这隔槽坊里头许多事情要做,等走近了我再同你细说。”
两人推着车子往前头行,临到一处屋舍旁,屋檐下居然又摆着许多桌案,七八个人各自据桌而坐,坐上全是十几二十的书生。
还不待他们走近,靠得最近的那一人已经站了起来,接过徐二递上的竹签,问道:“这是要酿什么酒,带了多少粮谷?”
刘大一时有些吃惊,问道:“酿什么酒难道也能由着我自己选的吗?”
酒水虽是官营,不过只要不拿出去买卖,朝廷并不狠抓民间自酿,除此之外,也常有偷偷酿酒发卖的,刘大前几年也拿过粮谷去小酒坊里头代酿,说是代酿,其实同以物易物并无什么区别,送了粮谷过去,当场就能带酒走,只是可选的少得很,仅有两三种,味道也淡极,多是浊酒。
对面人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倒是挺老道,把手一点后头的屏风,道:“上头写了的全都能选,只是价钱不一样罢了。”
刘大不识字,引颈看了半晌,讪讪问道:“都有什么能选的?”
那书生便选了几样念给他听,先前俱是名酒,譬如各大正店的眉寿、仙醒、琼浆、流霞、琼酥等等,后头才是些寻常名字,最后道:“总共有三四十样,你想酿哪一种?”
刘大自家卖酒的,对各种滋味自然颇为了解,听得对方在此处念,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转头小声问徐二道:“怎么前头几样听得那么耳熟,像是各大酒楼的镇店酒……”
京中有七十二正店,都有酿酒权,自家各有秘方,从不示人,这隔槽坊虽然是官府所辖,要是强行叫下头人献上方子,怕是早已经闹得大了。
徐二低声答道:“说是有人献了方子出来,有那老酒匠已经验过,并非作假,我选了琼浆去酿,也不敢多酿,虽还不到时候,不过先前去闻那味道,确实同琼浆很像,才造好还没存多久,就已经有点样子了。”
刘大犹豫了片刻,又问了价钱,果然酿造名酒要买的酒料钱比寻常酒种高上三四倍乃至数十倍不等,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乱来,最后选了几样便宜的寻常酒种,问道:“我,有粳米、糯米、黍米三种,能换多少酒?”
又报了自己带了多少数量的粮谷过来。
徐二解释道:“此处有两种做法,一种是你同隔槽坊买酒曲酒料,买水、买隔槽,也能买柴禾,只那柴禾可买也可自家带,再买酒工人力,付了银钱,后头全不用管,酿出多少,全是你的;另有一种,原是一样品种给你一个酒水量,一刀砍断,多少粮谷换多少酒,交了粮谷,过几日再来取酒,出得多的话也不管你事,出得少也不关你事,你只拿那个定死了的斗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