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党项说和撤军?
那不过是重蹈覆辙,再饲豺狼不说,还得面临夏人有恃无恐的狮子开大口,给本就吃力的大宋财政再添一重负。
关于调遣一批东线军队至西边战线、争取速战速决的提议,亦是天方夜谭——东线之所以至今能在搅浑水的辽军冲击下稳住阵脚,靠的便是先前重视守备战略下特意安放的精兵悍将;在主将范雍用兵软弱保守的情况下,加大西线军力究竟能添上多大优势尚且未知,削弱东线守军的害处却是一目了然。
而大宋,却无论如何是担不起双线失利的严重后果的:轻则损害士气、从此一蹶不振;重则丢失现有疆域,间接导致西线军心的溃散。
至于那些个抱怨吐蕃另存心思、刻意未出全力的说法,更是可笑至极。
即使撇开党项与吐蕃长年以来的恩怨不提,单是唃厮啰与趁虚而入不成的李元昊之间,便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在与大宋合盟之前,宗珂固然诸多要求,但在谈妥之后,出兵时也切切实实地动用了绝大多数的精锐部曲。
单是唃厮啰胆敢将守备空虚的后背留给大宋,未曾设防这点,再枉去怀疑,实在太过小人。
将战事拉长拖久,损害的不只是需提供两方军资的大宋,更有出兵最众、损员最高的吐蕃,这些还是实打实的精兵,唃厮啰岂会不心疼?
提议放弃西线利益,将重点放至屡创佳绩的东线的提议,则彻底枉顾盟友吐蕃人的利益:既为同盟,自当同进退,共荣辱,岂有贪己身之利,弃盟友于不顾一说!而在缺乏西线牵制辽夏主力的情况下,要想东线再如先前般进取顺遂,不外乎是痴人说梦。
听陆辞简明扼要地分析,逐个否决后,赵祯眉头是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末了,赵祯忍不住失望地说:“眼下,当真只有耐心静待结果了么?”
陆辞轻轻颔首。
他不好说出口的是,若不是朝野上下一致、非要把满腹诗书、却丝毫无排兵布阵的能耐范雍派去做最需锋锐气势的西线主帅的话,西线战局怕是早就有所进展了。
然而临阵换将极败士气,在眼下范雍还称得上无功无过的情况下,他若做此提议,不仅难以达成,还易在朝野中掀起对新领兵人选的争执浪潮。
既然主流还是以文制武的风向不变,那这场争执的结果,顶多经过好一阵折腾后、换另一位儒官前去顶替范雍,说白了还是换汤不换药。
赵祯无可奈何:“唉!”
见小皇帝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陆辞抿唇一笑,正要宽慰几句,忽就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
究竟是他眼花看错了,还是那摆在木架上的花瓶,方才的确小小地晃动了一下?
见陆辞突然一动不动,神情严肃,屏息静听着什么,赵祯不禁好奇问道:“小夫子?”
陆辞聚精会神地等候了好一阵,直到等不到他回应的赵祯按捺不住,拽住他袖子要继续催问了,才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他以为刚刚余光捕捉到的小小晃动,仅是疲累下导致的错觉时,靴底所触的地面,就切切实实地开始了小幅的震动!
——真是地动!
说时迟那时快,在地面开始小幅震动的瞬间,陆辞飞快地扫了眼华而不实的桌腿,当即放弃了在不牢靠的木桌下避灾的念头。
“恕臣冒犯。”
陆辞根本来不及细想,一个俯身,就将还愣着搞不清楚状况的赵祯拦腰抱起,空着的另一手抓来悬于一旁的挂绸,粗略朝小皇帝头上一盖,立马趁着震荡还不算厉害时,拿出了最快速度,朝殿外的空地狂奔起来!
在他迅速完成这些动作,开始朝外冲刺时,竟见四周内侍还傻傻站着,不由高声提醒:“愣着作甚!还不快跑!”
听他一声轻咤提醒,内侍们才如梦初醒般,也纷纷朝外跑去。
与先前那轻微得难以察觉的小震不同,这回的震荡感明显要厉害得多。
就在陆辞紧紧抱着小皇帝、一马当先地冲出殿门的瞬间,殿檐上一沉甸甸的黄金饰物刚巧因受此震荡、原先的脆弱支撑不堪重负,任其直直坠落下来……
陆辞满眼都是象征着安全的空地,待他余光捕捉到重物坠下时,已然来不及做更多的闪避动作了。
他不假思索地冲前狠狠一扑,只顾将小皇帝推开,好以后背抵挡住那份量不轻的坠物。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029年(剧情需要被我提前了一年) 京师地震 具体几月不知道,损失无记载,震幅应该不大,较为严重的是1037年的河东大地震,三州加起来死了近三万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初春时分,赵祯身上本就穿得比较厚实。在地动发生的瞬间,他就被反应极快的陆辞抱着跑了出来,身上还不忘罩了绸布。
那些个屋顶坠落的细碎木块,就只落到了陆辞身上,丝毫未能对他造成损伤。
若不是最后被陆辞猛然推开时,他被去势带着,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小半圈,导致撑在地上的掌心擦破一点油皮……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毫发无损。
地动初有征兆时,顶多只从奏折里对此有所了解的小皇帝,显然是茫然不解的。
但再对此一无所知的人,在亲眼看着大地震动、殿宇摇晃、摆设滚落的情景后,也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自内心地感到对天威的畏惧。
不顾四周人的惊呼,也无需他们殷勤地上前搀扶,被摔得发懵的赵祯已匆匆忙忙从地上挣扎坐起。
他顾不得掌心传来的细微疼痛与一身尘土,忙不迭地转身,朝着眼里只剩刚在危急之下、头个想到他、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陆辞连滚带爬地扑去:“小夫子!”
陆辞俯卧在地上,此时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听不到一片骚乱中小皇帝的焦急呼唤,只颤抖着、徐徐蜷起身躯,口中不住发出痛极的‘嘶嘶’声,试图缓解那突来的剧烈疼痛。
他顾不得感叹倒霉,身体的头个反应,便是要护住怀里的人,然后尽可能地避开头部受伤的可能。
较为坚实的肩背,被那由高处坠落的沉重金饰猛然一砸,那瞬间产生的强大冲击,让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撞得移了位。
头上晕眩不已,胃中更是排江倒海,陆辞趴在冰冷的青砖上,不知自己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除了满身或大或小的疼痛外,他此时最想做的,便是呕吐。
陆辞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他未真正呕出什么,却因刚刚猛然摔倒在地的缘故、磕破了口唇内里,以至于唇角鲜血溢出,被苍白脸色衬得极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