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嫔坐在妆镜前,握着篦子梳发,“皇上来了吗?”
桃蕊取下主子鬓间的钗环,换上了清减的白玉簪,往屏风外看了眼,“小尹子去了半个时辰,大抵圣驾在宫道上了。主子莫急,奴婢这就派人去瞧瞧。”
“不必了,皇上既然答应本宫会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应嫔眸色微闪,不由得记起白日御花园中的情形,从未有人敢那般给皇上脸色看,偏偏,她就敢了。
桃蕊一见主子神色黯然下去,就知道主子是又在想白日的事,当时,她伺候在主子身侧,也被泠贵嫔一番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
竟有人敢这般大胆,触怒君威。她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即便泠贵嫔大胆至此,皇上却没责罚,甚至没有半句斥责。
她轻轻抿起唇,十分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皇上对泠贵嫔的宠爱,好似真的胜过了当年的主子。
“桃蕊,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泠贵嫔?”应嫔对着妆镜,轻轻抚上脸颊,“是本宫的容色不如她么?”
论起容貌,泠贵嫔确实绝色,但应嫔也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温柔却冷淡,如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月中嫦娥,清清冷冷,唯有在见到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时,才甘愿下到凡届,尽心柔情,犹如心中洁白月光,尽为天下男子倾倒。
皇上确实曾与她有过一段的柔情蜜意,可是如今,这个人,已不是她了。
三年已过,是她容色不在了么?不然,皇上为何把对她的情,全部送给了另一个女子。
应嫔神色黯然,想起白日泠贵嫔的娇嗔媚语,眉心紧拧了三分,眼中都是厌恶,猛地抬手,将那面铜镜拂去了地上。
内殿一阵碎裂嘈杂之声,外面传话小太监扑通跪倒地上,哆哆嗦嗦道:“主子,皇上来了。”
桃蕊一惊,正想将那一地杂乱收拾起来,李玄胤就已入了内殿。
应嫔身子微僵,冷冷睨了那传话小太监一眼,扶起桃蕊的手,向进来的男人福礼,“嫔妾请皇上安。”
内殿狼藉一片,李玄胤拨开珠帘时,就听见了杂乱之声。他掠了眼地上碎裂的铜镜,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扳指,并未深究,虚虚将人扶起来,“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应嫔听皇上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将松了口气,“夜色已深,皇上可是又忙着处理政务,到了这个时候?”
这话,陈德海最清楚皇上为何这么晚才来朝露殿。还不是等着泠贵嫔,皇上亲自点他去金禧阁送凝脂膏,他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说到底,白日那事儿,皇上脸上难看归难看,心里头却是惦记着,巴巴地让他拿凝脂膏送去金禧阁,谁知泠贵嫔不识趣儿,把他赶了出来,也不知在那手抄上又写了什么,皇上看完,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只不过没提泠贵嫔半句,备上銮舆就来了朝露殿。
他摸不清皇上什么意思。
李玄胤淡淡看她一眼,走到长案摆置海月清辉长琴边儿上,指腹漫不经心地拨挑琴弦,“朕近日忙于案牍,疏忽爱妃了。”
应嫔一怔,很快挽起妥帖地笑意,抬手让宫人将那一堆碎屑收了,自去清煮热茶,“嫔妾只是心疼,国事总是忙不完的,皇上要注意身子。”
她弯下腰,将煮好的茶水捧到男人手边。
李玄胤接了,轻轻抿下一口,脸色淡淡地摩挲着杯沿,一下一下,似是心不在焉。
应嫔瞧了眼皇上,微微抿唇,似是不适般轻扶住了隆起的肚子,眉心蹙了下。
自她有孕后,身子仿佛愈发羸弱,这般不适的神情,李玄胤看过不下十回,早已习以为常。但,他还是伸手过去扶了一把,问道:“身子不适?”
应嫔面色些许发白,极为勉强地摇了摇头,柔弱无力般依偎在男人怀里,“后午太医诊过了,是嫔妾心绪郁结,才使得身子弱了些。”
“心绪郁结?”李玄胤低眼看她,口中咀嚼着这四个字。
应嫔苍白一笑,柔声道:“不妨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笑意实在勉强,眼含泪光,几欲要哭出来。
李玄胤心思虽不在这,但她有着身孕,他总不能当作没看见。遂扶了人坐下,召朝露殿伺候的奴才进来,“你们怎么伺候的,让你们主子郁结于心,也不来通禀朕?”
“皇上息怒,主子……”桃蕊扑通跪下来,悄悄看了眼应嫔,应嫔无声地摇了摇头,桃蕊只掉着泪,不敢再多言。
“皇上,嫔妾真的无事。”应嫔拉住常服的衣袖,轻言细语,苍白的脸色在月华下仿若一碰就碎。
李玄胤握住她的手,触到冰冷,吩咐人多拿几个汤婆子进来,敛起眼,眸底神色不明,对桃蕊道:“说,生了何事?”
桃蕊哭出声,似是极为隐忍的控诉,“是泠贵嫔!”
“那日,主子经过宫道,不知为何,泠贵嫔就叫住了主子,还对主子……对主子言语羞辱。挑衅主子即使这么在乎皇上,不过也失了圣心,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桃蕊哽咽一声,不敢看向皇上的脸色,只继续道,“而泠贵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
“主子一时气不过,与泠贵嫔辩解,泠贵嫔却得意忘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够了!”应嫔厉声打断,桃蕊却哭着猛把头叩到地上,“皇上,奴婢实在为主子不值,主子处处为皇上着想,一如往昔,皇上为何不回头看看主子!”
“桃蕊!你日后不必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应嫔猛地起身,却因太过激动,一时晕眩,昏了过去。李玄胤将人揽住,对外面沉声唤道:“陈德海,去,传太医!”
……
这夜朝露殿一番兵荒马乱,后宫多少都听说了音信。婉芙将要入睡,就听说朝露殿请了太医,她微微诧异。
千黛补充道:“主子,皇上也在朝露殿,我们可要赶过去看看?”
金禧阁离朝露殿并没多远,应嫔晕倒,这么大的事,旁人可以不理睬,近处再装作不知道,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皇上还在那,有谁不想表示一番担忧,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
婉芙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怕是今日御花园刺激到了应嫔,应嫔终于对她出手了。
她眯了眯眸子,将帷幔挂回钩上,懒洋洋道:“不去看看,应嫔这出戏,不是白演了?”
这深更半夜的,要是寻常,朝露殿不会聚这么多人。谁让今夜皇上在这,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面上是为表对应嫔的关切担忧,实则心里头都是惦记着让皇上看一眼。
婉芙入殿时,就注意到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陈常在幽幽地说了句,“听说,应嫔这次晕倒,是与泠贵嫔有关。”
陈常在看婉芙一向不顺眼,巴不得她倒霉,每每婉芙受难,她都要落井下石一回。
不过这话倒是有几分没错,应嫔这回大抵是冲着她来的。
但,不论如何,都轮不到陈常在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