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钊心中酸楚,却仍旧含笑点点头,温声道:“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再带你到宣政殿顶上赏月好不好?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么?”
她今日梳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垂云髻,发上珠翠甚少,是以能放心地在他怀中蹭一蹭,轻声道:“我不是喜欢赏月,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赏月。”
苏瑗向来都以为,古往今来那些写出不朽名篇的大文豪,必然要在一个大悲大喜的情况下,才得以激发出所有的才华,譬如她眼下这个状况,若是是大喜,她有夫君在身旁,家人安康喜乐,自然是喜;可偏偏这样的喜不能持久,又变成了一种大悲。她若是不作出一首好诗好词来,也委实可惜了些。
可是她在心里思索了许久,一直思索到困意袭来,都不能想出甚么千古绝句,反而愈发有些难过起来。
从前那些话本子里,英俊不凡的好郎君总喜欢对里头的小娘子说“你好生磨人”,不过在她看来,原来天上的神仙才是顶会折腾人的那一个。要么就让她欢喜一生,要么就让她悲恸一生,都好。岁月那样绵长,总有一日她会习以为常,可偏偏就是这样悲喜交加,教人好生难过。
苏瑗了却了心里最大的一桩事情,便觉得轻松无比,每一日都过得优哉悠哉,她欢喜,裴钊就更欢喜,恰好泛羽堂新贡了几只仙鹤孔雀,她兴冲冲地拉着裴钊去看,只见那仙鹤脖颈修长羽毛雪白,而孔雀则拖着十分华丽鲜艳的尾羽,甚是好看,她忍不住赞叹了几句,裴钊便含笑同她闲聊:
“我十二岁时在昆仑苑骑射,曾经射中一只鹤,不过那时觉得鹤无趣得很,并没有放在心上。”
泛羽堂的当值小黄门看苏瑗很喜欢仙鹤,本想说几句譬如“仙鹤预兆着吉祥如意”之类的话来奉承一番,可如今这“吉祥如意”不但被陛下一箭射中,还“无趣得很”,他转了转眼睛,识趣地闭上了嘴。而苏瑗听着这番颇有裴钊风格的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溢出丝笑来。
回到朝阳殿的时候,端娘连忙迎上来,而和她一同上前的,竟然还有掖庭令。端娘告诉她:“方才掖庭令送了睿王殿下的折子来,说是明日要带着王妃进宫来呢。”
按照宫规,已经在外建府的亲王若是要携亲眷入宫,必要提前五日递折子到掖庭,裴铮此番如此匆忙,也不晓得是为甚么,掖庭令见苏瑗一脸疑惑,悄悄地打量了裴钊的脸色,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陛下、娘娘,昨日御医到睿王府为王妃诊脉,原来王妃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睿王殿下十分欢喜,今日一早就命人到掖庭来,说是要早早地将喜讯报给陛下和娘娘。”
说是喜讯,其实却让人心惊胆战,宫里谁不知道,陛下和娘娘的第一个孩子才薨逝不久?所谓喜讯,亦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倘若时机不当,喜讯往往比噩耗还要严峻千百倍。这一位掖庭令虽然年轻,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却精通得很,他提心吊胆地将话说完,便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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