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我们三个人陷入一片静止。
总需要一根针头来扎破那个灌满水的气球。
“妈———”
我颤巍巍试着叫了一声。
“啪———”
指甲刮过侧脸,凉意过后是瞬燃的烧痛。
用尽浑身力气的一巴掌。
我有些耳鸣,白茫茫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线条。
一时没太分清这是耳光的声音还是保温盒落地的声音。
我和她被溅了一身的排骨汤。
“汤是给我小儿子的,没了。”她声音平淡得骇人,“别叫我妈。”
都没了。
汤和小儿子。一个不剩。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汤,汤少肉多,还有一颗颗剥下来的玉米滚落四周。直冒热气。
那热气冲眼睛,我被熏得视线模糊。
“别叫我妈。”字从牙齿缝里被一个一个狠狠地挤出来,“你这个野种。”
陈年旧疤被血淋淋地撕开。我再也不是她的孩子了。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暴起,手脚并用,拳头耳光铺天盖地朝我漫无目的地打来:“你这个野种!野种!”
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语言就会变得相当贫乏。
后来我哥一手死死箍着她一手把我推出门叫我走,我逃得那么远,逃到了电梯门前,都还能听见她嘴里反反复复的咒骂。
野种。
畜牲。
天杀的贼。
你妈偷我男人,你又偷我儿子。
你们一家的讨债鬼。
我哥最后在1108面前的走廊里找到了我。
明明早就停止了奔跑,我还是在不停地大口喘气,有什么东西死死掐着我的气管和喉咙,我不拼命挣扎,下一秒就会窒息。
是真相。
我妈毫不留情抛掷给我的真相和我今天呈现在她眼前的真相。
这些真相杀死了我们这么多年苟延残喘的亲情。
或许在我妈眼里那不是亲情。
养条狗也会有感情的,何况是十八年养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狗至少不会反咬她一口。
13级的毕业生全都搬走了,走廊里又黑又静,我如同一个奄奄一息的瞎子,摸不清探不明自己身死何方。
直到我哥走到我面前,我才抬头看见他。
明明那么慈悲的一双眼睛,此刻盛满了悲伤。
我胃里突然不自主地痉挛。像有一把利刃,把我所有内脏割下在身体里捣碎搅弄,再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它们悉数倒进我的胃,装不下,就捏起拳头来凿,死死地凿,凿成泥,凿成水,全都灌泡在我的胃里。
我抱着我哥干呕起来。
“哥——哥——”我被他搂着,站不稳,踉踉跄跄,贫乏的语言从我妈那里转移了过来,我抱着我哥,在漆黑的走廊里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排骨汤———哥———排骨汤———妈给我做了排骨汤———哥!”
我一遍一遍叫着我哥,看着眼前那扇小小的窗户,像一个末路的囚徒,声音再撕裂也撕不破眼前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