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垂,日色沉沉,已经到了掌灯时候。顾府上下灯笼蜡烛燃了起来。
西院里空旷一片,宋姨娘素来喜欢屋子里亮堂,可今日饶是她派人去厨房几次,婆子们的回话总是一样的,
“太太吩咐了,说是姨娘不补上亏空,这蜡烛香油便按照份例来,姨娘这个月的份例早就领完了,若想用蜡烛,自己拿银钱去府外买去。”
宋姨娘气了个头倒仰,和顾知花一起不知骂了正院多少遍。往日里正院不在,老太太又疼她们,家里面吃穿用度要多少有多少,可谁知今日,别说是想要多余的,就连自己的份例都艰难。
蜡烛昏黄也就罢了,金华酒和猪蹄肘子热了一遍又一遍,宋婆子往前头智勤斋去请老爷,这眼看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个影子。
饶是顾知花不聪明,也知道这情况不对,眼巴巴的看着丫鬟把猪蹄子又撤了下去,和宋姨娘说话,
“娘,咱们要不先吃饭吧,爹,爹怕是不会来了。”
宋姨娘满心不甘,银牙咬碎,眼底满是愤恨,厉声吩咐丫鬟,“拿了我的披风来,我亲自去请?”
“姨娘要去哪里呢?”
徐妈妈打了帘子,顾知薇莲步进了屋子里,拦住宋姨娘去路。
作者有话说:mua~
第18章
宋姨娘哪里知道顾知薇会来?
退后两步随即撇唇,冷笑看着顾知薇身后的一堆人,死白一张脸上满是嘲讽,语气尖酸刻薄至极,
“好好的,怎么姑娘往我这里来?我这破屋子烂门槛的,哪里敢接正房里姑娘的大驾。”
顾知薇进屋左右打量了下,见桌上席面未散,金华酒格外显眼。知道这是宋姨娘要讨好父亲的戏码,心底里冷笑一声,朝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哪里卑贱了?我不过是听娘说西院里素日热闹,想和姨娘说笑几句罢了。”
说着,见宋姨娘面色稍和,便自顾自得说道,
“若说卑贱倒也却又其事,好好的表小姐不做,去钻男人被窝,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宋姨娘暗暗捏住手心,她家破后投奔姑姑,姑姑逼迫顾苏鄂纳了她也算是人尽皆知得事情。只,她自打嫁了表哥,怀里孽障生下后,表哥从未在西院里宿过一日。这事儿她也委屈!
“姑娘心疼太太,是母女的情分。我心疼姑姑在家里艰难,不过是在家里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儿,当不得什么光彩不光彩。
说白了,我倒是不如姑娘孝顺,若真的孝顺,不如也去水月庵里陪太太去?”
宋姨娘自知往事洗不白,只说自己进顾府是为了陪姑姑,话里话外,直说顾知薇是虚伪孝顺的,若她真是和娘亲近,怎么不见她也出家陪老太太去。
顾知薇见她如此,知这人是个素来不要脸皮的,也不和她虚扯些什么,
“托姨娘惦记,太太万事都好,今日闲下来还理了家里账务,少不得有些事儿要和姨娘说道下。
毕竟,我素来是娘娘教导出来的,最是嫉恶如仇的,素来见不得有些人得了便宜,偏不肯说正房好处,好似谁都欠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家里的账本关西院什么干系?”
宋姨娘不屑犯了个白眼,她西院里那十两月钱能抵什么用?天和楼一桌席面都要十多两,若是靠月钱过活,她们母女二人怕是早就饿死了。
顾知薇倒是不在意,这个宋姨娘眼下是牙尖嘴利了些,改日有她哭的。眼下除了祖母疼爱她们,倒也不敢做些什么,无非是膈应人罢了。等将来敬王得势,她和顾知花两个才彻底把正院踩在脚底。
“正是和姨娘相关,我才要来走这一趟,毕竟,总不能扣了姨娘的月钱,姨娘不知道不是?”
顾知薇撇了眼宋姨娘脸色,见她面色沉沉满是阴郁,顾知花则臃肿着身子拉住宋婆子,瑟瑟站在一侧,似是完全没了主意。
“今日娘清查账务,去年的就算了,单是点心糕饼亏空就百余两,今年单单从年节到现在,姨娘和妹妹便裁减了四次衣裳,香油蜡烛更是领了一年的,还不说天和楼的酒菜还账务未结,这一桩桩件件,姨娘可要仔细回想明白才是。”
顾知薇在正堂里转悠两圈儿,宋姨娘目光紧紧盯着她不放,唯恐她挑出个什么一二三出来。顾知薇自然也知道这个,察觉到有嫉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顺着目光看过去,顾知花一双眼亮的吓人,似是想把顾知薇生吞活剥了般。
顾知薇朝她笑笑,“妹妹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自己品行不端正还来欺负娘,顾知薇!我定是要比你嫁...唔...”
宋婆子慌忙捂住顾知花嘴唇,拉着她就往外间走,边走边陪笑道,“我们二姑娘年纪小又是蠢笨性子,说了什么大小姐您别往心底去。”
顾知花满心不甘,几乎要挣脱宋婆子制擎,她说错了什么?顾知薇她就是下贱给男人做衣裳,娘好不容易拿住她把柄,等改日告给爹和祖母知道,他们定是不能轻饶她!
顾知薇自然明白顾知花被拦下的未尽之意,似笑非笑的撇了眼宋姨娘,宋姨娘心一跳,暗觉不好。
这顾知薇从宫里回来越发精明能干起来,明明前些时候还是个闺阁小姐,如今倒是有了几分老爷杀伐果断的气魄来。
下一刻,便见顾知薇指着桌上的碟碗道,
“那日妹妹在祖母那里摔了汝窑盏子,我想着,姨娘这里定是没什么器皿。没想到,前阵子哥哥孝敬祖母的青花瓷,转眼便到了姨娘这里。”
宋姨娘不甘多说,只敷衍道,“我今日原本想请老爷喝酒,便和姑姑借了这青花瓷器,改日用完了,还是要还回去的。”
顾知薇倒是不再说什么,她来也不是为了这青花瓷盏,不过看见顺口说几句。转身扯回正题,示意徐妈妈把账本呈上来,把亏空的地方一一给宋姨娘指出,这才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娘托了我理家事,我少不得和姨娘说道说道。
姨娘这两月便费了一年的月钱银子,不如等下月我回了祖母,等什么时候把这银钱偿还了,再恢复姨娘的用度。”
“你!!”
宋姨娘一口血闷在胸口,她如何也想不到,顾知薇竟然敢克扣自己的月钱银子,正要指着她破口大骂,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艳红唇瓣翘起,满是得意之色,
“姑娘可想好了?真要克扣我的月钱银子?”
“难不成还和姨娘开玩笑?”
顾知薇见宋姨娘如此,知道是她手里有衣裳做底,想拿衣裳和爹说道几句。只是,她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怎么敢过来?
也不久留,道了声姨娘早些休息,便往外走去。宋姨娘见她如此傲慢,全然不把自己放在心底,再一次捏紧手心,若她是正房嫡母,那顾知薇如何敢这么对自己?!
等人走了,宋婆子才拉着顾知花进屋,见宋姨娘气的脸色煞白,道,
“左右姨娘手里有她的把柄,不如和老爷说道说道,好好杀杀她气焰,也省得如此紧盯咱们西院。”
“老爷俸禄大多送到老太太那里,这么些年都贴补给咱们西院。我旁的倒是不怕,只是老爷越看我越是不耐烦,早年因为花儿的事儿导致老爷太太离了心,我是担心,”
宋姨娘话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左右花儿的身世只有她知道,那个强了她的男人不知是什么人,自然不如顾表哥这样风流气派。
小些时候还能敷衍过去,只是顾知花越长越不像顾家人,虾米眼塌鼻梁,小时还能说像自己,可若是她改日瘦了还不相像,到时候可怎么办?
顾知花不知宋姨娘顾虑,语气倒是带着几分天真得意出来,拉着宋姨娘胳膊,
“娘,没月钱银子也没事儿,左右祖母疼爱我们,就是爹不信还有祖母,早晚能惩罚到那顾知薇。”
宋姨娘长叹口气,但愿如此吧。吩咐宋婆子把檀木匣子拿来,仔细摩挲花纹精细布料。有了这个护身,她便不怕正院里折腾。
正好,她这几日察明衣裳尺寸,至少得知道,正院那个是给哪个野男人做的衣裳。
暮色早就苍茫四野,顾府花园处处掌灯,徐妈妈前面挑了琉璃灯盏引路,顾知薇边走边思索,她今日克扣了宋姨娘月钱,算是正式和西院里结了仇。
旁的她倒是不怕,再有几日便是三月初一,既是她生日,又是祖母每旬请安的日子,若是祖母因此对娘起了怨愤,她该如何是好?
多思无益处,走一步算一步吧。顾知薇顺着游廊进了沁薇堂,等进了正堂,徐妈妈才开口道,
“姑娘可知道,西院为何请不到老爷?”
顾知薇自然不知爹去了哪里,伸展双臂让丫鬟解了披风,顺着徐妈妈话道,
“左右不会在太太那里。”
“姑娘是猜错了,咱们老爷今夜在正院呢!”
徐妈妈按耐不住雀跃之意,喜滋滋的服侍顾知薇进了里间,转身把珠帘拢齐,又去挑了烛花,笑道,“方才崔妈妈让人过来,说是她午后回正院,见咱们老爷在正屋里歇息呢,和太太一起!”
“瞎说。”
顾知薇拿了本书坐在书桌前,摆了砚台笔墨,葱白手指拿起沉甸甸徽墨磨了几下,抬头道,
“你别来骗我,爹素来是知礼不肯轻易冒失的人,大白日的怎么会进内室?崔妈妈怕是听错了,妈妈你也跟着胡说。”
“哎呦我的姑娘啊。”
徐妈妈端了碗茶过来,见顾知薇亲自磨墨,心疼道,“仔细脏污了手指,姑娘只管写字,我来弄这个。”
“不忙,”顾知薇磨了几下便松开手去,拿狼毫小笔去沾了墨汁,待狼毫沁润的时候,问徐妈妈,
“小红可回来了?交派给她的事儿,可办利落了?”
“在外间等着呢,衣裳我让芍药拿去糨洗了。不知被多少人碰了,没得不干净。”
徐妈妈笑吟吟道,小红早就等在外间,听见里头说起自己,在珠帘外低首恭敬道,
“按姑娘吩咐找到西院箱笼,衣裳是我按照姑娘吩咐换的。”
顾知薇微颔首道,“你等明日便去找芍药领了银子,回家伺候你娘去。等她好了再回来。”
小红慌忙跪下磕头,语带惭愧自责,“奴才做了这等腌臜事儿,还得姑娘呵护,往后定是拿命抵给姑娘。”
“去去去,姑娘还差你这条命不成?”
徐妈妈掀开珠帘出来,朝小红道,“快回去歇着,没得在这里耽误姑娘练字。”
小红这才恭敬磕了头,往外头去了。左右她衷心放在心底,自己知道便是,姑娘救了她和娘两条命,便是千刀万剐也要报了这恩德。
作者有话说:mua~
第19章
一转便是三五日,等过了二月二十,临近顾知薇生日,府邸里开始忙碌起来。
先不说什么攒盒时新果子要准备,但是知薇生日的家宴,便让顾大嫂和崔妈妈发了愁。及笄之年本该大办,要顾大嫂说,家里面摆上席面,请了临近的亲戚朋友,热热闹闹的摆上几桌宴席,再请来唱戏的班子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乐和几天,也算是齐整生日。
可她婆婆说了,“薇姐儿眼下还小,便是及笄之年也才十五岁,若是大办了岂不是折她的寿,还是自己家里热闹热闹也就算了。”
顾大嫂不敢说别的,只循着往年旧历准备了,仍是觉得不妥当,这日晚间等顾至善从衙门里放衙回来,和他说起这事儿,
“妹妹生日是大事儿,左右家里面银钱也宽裕,可娘说什么没得折了寿,偏不让大办。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办这事儿才好?”
“你便按老太太往年过寿的节礼来。”
顾至善宽了朝服,喝了一杯茶,去里间换了家常衣裳。等出来丫鬟服侍着净面洗脸,抬头见顾大嫂仍是一副没主意的样子,仍不住敲她发顶,
“你也知道妹妹今年十五,眼瞅着便是要出门子的人了。不说宫里面娘娘照看着,便是爹早就相看好了。
你瞅瞅咱们东边容锦院那个,爹眼巴巴的收拾屋子让他住了,为的什么?”
见顾大嫂一脸不开窍的样子,顾至善急了,“俗话说拙妻陪巧夫,也就你这样的遇到我才不至于被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