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港与甘泉镇之间相距越千里,脚程再快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往来一遭,而那老妪自此出发至交市,再赶往甘泉镇,最后折返回程却只用了三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若她不是驾骑出行或雇了马车,那便是身怀上等轻功。
薛支方才见她挑凳子的动作,想自己这番揣测八九不离十。
忽闻陶罐里嘟嘟作响,是沸水鼓泡的声音,老妪将二钱叶芽拨到罐子里,拿根长筷子不住翻搅,这时薛支已吃完两个馒头,正在打包拴结,老妪看了道,“和尚别忙走,黑灯瞎火的,不如在这歇上一宿,明儿早再出发也不迟,老身这儿许久没招待过人,怪冷清的不是?”
薛支起身道,“小僧还要赶路,好意在此谢过。”
他觉得这地方着实古怪,倒不是害怕,只是这办事途中,是非能少一桩是一桩。
那老妪叹了口气,道,“这屋是留不住客了,罢罢,不过,在走之前,你要遂了老身这番心意,尝尝这金斗茶的滋味。”
薛支听了她这番话复又坐下来,暗道:且看看她玩什么把戏,若是真意,自当领受,若是别有居心,也要知晓这背后的目的。
沸水滚过三回,老妪熄了灶,在泥台子上拿了两个大碗并在桌上,提起罐子分别倒满茶汤,将其中一碗捧给薛支,道,“这新芽儿名唤金斗子,长在蓬云山上,在咱们西境可是罕物,据说喝一碗得道,饮一壶成仙,市价高得紧,花了老身半年积蓄才买来这二钱。”
薛支不接那碗,只道,“这般珍稀之物,小僧受之有愧,老前辈留待自用便是。”
那老妪一听,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佯怒道,“你这和尚咋这么不爽利?老身既说要请你,岂会心疼这几两银子?捧着!”不由分说就把碗塞过去。
薛支只好接住,看那碗里,正是黄澄澄一盏清汤氤氲,金烁烁几柳嫩芽怡情,薄沫轻泛,如融雪漂在池上,闻起来香中带涩,清馥逼人,果然是西境难得一见的上好茶品。
那老妪端着茶碗坐回床上,凑近闻了一闻,连声赞道,“好芽儿好汤水,真个叫神仙佛祖也流涎。”就碗轻轻吮吸一口,咂咂嘴巴,见薛支还捧着碗,催促道,“趁热喝,凉了就失了香气。”
薛支见她先饮了一口,寻思:这茶水倒没看出异样,纵使她做了什么手脚于我也无妨。
端起碗吹了吹,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老妪被他这喝法惊的呆了,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怨道,“老身大半辈子没瞧过牛嚼牡丹的场面,今儿总算见了个现世的!和尚都是你这般喝茶的不成?”
薛支朝她笑笑,把碗搁在桌上,拴束包裹,提起龙头杖,道,“多谢老前辈款待,小僧就此告辞。”
那老妪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薛支便向外走,出门后回头躬身一礼,大步跨出院门,向前行不到二三里,运功提气,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殊不知那赠茶的老妪也是善缘所扮,金斗茶里更是暗藏乾坤,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第5章 薛支火烧觉明寺
薛支别过善缘假扮的老妪,连夜穿过谷地,又走了三日,至青川路上,此去离凤栖港不远,又是晌午时分,道上人来人往,四处散着摊铺,遮阳的篷子从街道上一直搭到山冈根下,觉明寺就建在那山里。
薛支并不急着上岗,先在附近巡回兜绕,到傍晚时分,往来行人渐稀,小贩们陆续收摊,薛支到一家饭铺化斋,顺道打听,“请问这附近可有住宿的客店?”
老板朝南面指了指,“三十里开外有座小镇,到这里来摆摊子的小商户大多住不起港口的客店,只在那小镇上找落脚处,师傅,要不你跟着我一块儿走,我正好要过去。”
薛支婉拒了他的好意。
那饭铺老板也不勉强,拾掇了桌子凳子绑在板车上,回过头来提醒道,“可别歇太久,前头不远有座林子,据闻那林里近来有吃人的猛兽在晚上出没,港口都司在林口两边都张贴了告文,警示往来游人商客,每日酉时过后不得入林,若要白日过林,也最好十来人结伙成队,青川道岔口上也设了关卡,一过时辰便将路给封死。”
薛支看过去,那边道上收罗好的小贩们果然聚在一起候着,茶铺老板朝他挥了挥手,“我先去了,你孤身一人,更别贪歇误了时辰。”说罢推着板车朝人群里跑去。
薛支把他的话听在心里,信步走到上岗的台阶上坐着,吃罢斋饭,就地侧翻在台阶上假寐。
过了酉时,小贩都撤光了,往来游人也都散尽,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呼,此时本该是日落月升,却募地里聚来层层浓云,将月光遮得一丝不透。
薛支仍旧双目紧闭,活似卧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待到夜深,约摸子初时分,山风骤盛,刮得云层翻卷,月光时隐时现,映得山影也忽明忽暗,尖锐的风哨声此起彼伏,乍一听,像是有千千万万的孤魂野鬼齐声嘶鸣。
薛支直身坐起,头顶冒出丝丝热气,随着热气腾散,面色渐转赤红,脸皮被额颈多处暴起的青筋拉扯,形成一副吊眼垂唇的凶恶面貌。
他霍张双眼,眼底如充血般鲜红,提杖起身时,全身肌肉暴凸涨起,将原本还略显宽松的僧服撑得紧绷在身上。
他转身往山岗上走,也不顺着台阶攀行,抄直坡钻进乱树丛里,一路疾行,来到觉明寺门前,但见寺门大敞,左右不见守门人,寺内黑洞洞一团,静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