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加紧了脚步,朝那座阁楼走去。直走到近旁她才发现,那座阁楼很大,至少有两座宫室那么大。阁楼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阁楼里面干干净净,香炉中还残留着温热的香灰,似乎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太平脚步一顿,扬声说道:“我迷失方向,贸然闯进这里,实在是多有得罪。”
她静静地在原地侯了一会儿,却不见回应,似乎阁楼的主人已经出门了。太平又扬声说了一句“得罪”,便举步走进阁楼,试图找到一些出去的办法。
阁楼里摆放着几百个书架,上面满满地全都堆着书。
太平赫然被吓了一跳,因为就算是宫中的藏书室,也没有这样丰厚的藏书。
继而她有想到有些世族屹立千年不倒,族中藏书比皇室还要丰厚,或许她是误入了某个世家大族的藏书室也说不定。
太平朝里头走了两步,随手从架子上抽下一侧的封皮上,只写了两个字:隋书。
是《隋书》!
竟然是贞观年间,太宗下旨修成的《隋书》!
太平一惊非同小可,急急翻开书册,细细看去。她小时候贪玩,曾经和兄长偷偷溜去翻看史书,依稀记得一些字句。“高祖文皇帝,姓杨氏,讳坚,弘农郡华阴人也。汉太尉震八代孙铉,仕燕为北平太守。铉生元寿,后魏代为武川镇司马,子孙因家焉。元寿生太原太守惠嘏……”她越看越是心惊,手中这部书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和本朝编纂的《隋书》一模一样。
要知道本朝编纂的八部正史,并没有广为通传,她也是偷偷溜进弘文馆里,才略微看到了一些。这座古怪的阁楼里,为何竟藏有完整的《隋书》?
太平抬眼望去,数百个书架密密麻麻,在阁楼中整齐地排开,架子上搁着的书册,少说也有成千上万本。最靠近门边的是一架帛书,还列着几堆残缺不全的贝壳和龟甲;再往里,便是一些刻满文字的钟鼎,还有一些竹子的残片;再往里头走一些,便是一架架的竹简;然后再往里……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吸气,直到心绪平静了一些,才又在前头的书架上抽下一卷册依旧呈现出淡淡的蓝,以白线缝合,显得古朴且雅致。封面上除了编撰者的名字之外,便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唐书。
要知道,本朝的史官修史时,从来不会加上一个“唐”字,顶多只会写“今上实录”。
太平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取下其中一卷唐书,慢慢翻开第一页,一字字看去。越看,就越是心惊,冷汗也渐渐沾湿了后背。“主衣紫袍玉带,折上巾,具纷砺,歌舞帝前……帝识其意,择薛绍尚之……预诛二张功,增号镇国……主内忌太子明,又宰相皆其党,乃有逆谋……”
她上辈子短暂的一生,全都汇聚在这段短短的文字里,不增不减,不议不判。
这是史官的笔法,是史官修史时才会使用的春秋笔法。
太平慢慢地合上书,在内页上找到了撰者的名字:宋祁、欧阳修、范镇、吕夏卿。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但这些人,却将她的生平修成了史。
饶是太平活过一世,见识广博,此时也禁不住有些胆寒。
她轻手轻脚地将唐书搁在架子上,又从头开始翻阅那些书册。开头那几架帛书上,全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再后来那几个书架上,使用的便是古书上说的金文、钟鼎文;再后来,是秦朝的隶书和小篆。她颇识得一些小篆,连猜带蒙,便认得那一架又一架的竹简上,记载的全都是先秦的历史。
接下来的书架上,竹简变成了麻纸,纸上记载着两汉两晋时的旧事。
再后来……
太平一个个书架地仔细看去,终于确定这些书架上全部都是被人精心收集来的藏书。不止是有历代正史,还有额外的经、子、集三部,整整齐齐地列了几百个年代整理成册,在这座阁楼中妥帖收藏,静静等待着有心人的到来。
而那些史部的藏书,则分别是汉、魏、晋、宋、齐、梁、陈、南朝、北朝、隋、唐、五代、宋、辽、金、元、明、清……清代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极小的书柜,再往后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