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怔怔地望他,有些哽咽着说道:“今夜过后,我还见得到阿耶么?”
“阿月在说什么混话呢。”他心中一凛,面上却笑得更加宽和,“真是同你阿娘一模一样,喜欢胡思乱想。朕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会见不到?唔,稍后朕还要去父亲陵前看一看,同父亲说一些话。阿月——给朕腾出一些空闲来好么?”
太平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好。”
她向父亲行了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外间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侍卫,有不少是天子近身的千牛备身。她驻足片刻,向一位少年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位少年姓崔,是昔日和琅琊王幼子一同入千牛备身府的孩子。当初太平设法让他过了这道门荫,他阖府上下便对太平有些感恩,也渐渐地站在了太平这一边。
“记得要好好服侍太上皇,饮食衣帽一概都要经过查验。我会从太医署中抽调最好的医者前来侍奉,万不能有半点差池。若是太上皇遇险、服毒、或是有了半点的损伤,唯你们是问。”
少年应一声是,然后端端正正地退了回去。
太平稍稍感到宽心,又环顾四周,目光在千牛卫们身上逐一扫过。千牛卫、金吾卫和北衙羽林军她全都不好插手,眼下能用的人也只有寥寥一些。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过清楚。
“这两日长安城有些乱,记得严加防守。”她轻声说道。
千牛卫们齐齐应了一声是。
天边的落日渐渐西斜,火烧云大片大片地肆虐,天色也一点一点昏暗下来。她知道宫门就要下钥了,便也没有再纠缠,吩咐他们等候消息之后,便翻身上了一匹骏马,驰骋而去。
当天晚上,陵园里侍奉的医者整整翻了一倍。
第二天,陵园里安然无恙。
第三天,陵园里安然无恙。
第四天,陵园里安然无恙。
第五天……
这期间太平将安南都护府和瀚海都护府的公文又整理了一遍,指定了两个德高望重的都护,又去过一趟户部和兵部,将自己的人全部清肃干净——她不想再让上辈子的重现。那封摄政王的旨意已经被她放进了空间里,一直都没有拿出来。
武后曾经派人去问过太上皇,为何迟迟不肯回大明宫。太上皇的回答是:他想要四处走走。
皇帝也曾经派人去请太上皇,让他回宫中歇息些时日,太上皇的回答也是:他想要四处走走。
终于在一个沉闷的夏日,随侍的宦官敲开了大明宫的宫门,神色惶急地说道:“这些日子陛下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好转,但一直都心情沉闷。今夜陛下他去看望先皇,但是却长久地没有回来……”
是年夏,太上皇薨。
他在太宗李世民的陵墓旁边坐了整整一夜,然后便没有再醒来。
他身旁放着一幅未完成的舆图,还有一些散落的白纸。纸上的墨迹潦草凌乱,没有人能看懂。
侍医们都说先帝无病无疾,是寿数尽了。
太后把皇帝支使开,自己陪着太平公主到陵墓当中去,望着先帝最后留下的那些痕迹,轻声问道:“我听说你阿耶回长安时,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
公主跪在那一幅未完成的舆图前,眼眶微红,许久都不说话。
太后俯下.身来望她,轻声说道:“我了解你的父亲,他去世之前……阿月,我在你父亲身边安插了一些人,他们都对我说,你父亲早在回长安时,便想要安静地死去,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我猜想这其中的缘由,肯定是因为你在他身旁多配了侍卫和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