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掠,精神似乎萎靡了些,正卧在车辇里小憩。
太平走到銮驾跟前,轻声询问随侍的侍医:“阿耶身子可大好了?”
侍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人隐晦地说道:“太上皇的身子已大好了,也可以说是更加糟糕了。公主。太上皇这是——心病。”
心病?
太平微一皱眉,提裙走上马车,轻轻唤了一声阿耶。这两年高宗身上隐疾顿消,又养了三两个月的伤病,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但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太好。
高宗本是在阖眼小憩的,听见太平过来,便指着身旁的蒲团说道:“坐。”
太平瞅了一眼那张软绵绵的蒲团,侧身跪坐下来,轻声问道:“不知阿耶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高宗静静地望着这个女儿,像是在看一件珍爱的瑰宝,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太平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的身侧,垂眉敛目,等待着父亲的训示。
良久之后,高宗才低声叹息道:“你这个孩子……你可知道,为人君者,最紧要的是什么?”
太平一怔,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轻声说道:“女儿驽钝。”
高宗指着她说道:“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朕默许你掌兵权,为的就是分你阿娘的权,用你来镇住武家,你若是不明白,怎么会绕过武承嗣,借着你哥哥的名义去调动东宫左卫率?这一步你做得很好,比你哥哥要好。”
太平心中咯噔一声,接着深深地垂下头去:“太平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么?”高宗摇摇头,叹道,“无论你是为了敷衍朕,还是为了蒙骗别的什么人,朕都随你。起先朕还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带着钦陵那个沉睡的——家伙上路,直到今日朕才明白,你是想要潜伏的吐蕃人引出来,斩草除根,这很好。”
——只可惜,你生做了女儿身。
高宗摇头叹息一声,从枕下取出一封军报来,递到太平跟前,道:“你看一看。”
太平接过那封军报,看见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九个字:阿史那骨笃禄犯朔州。
她搁下军报,凝神望着高宗,等候他的下文。高宗轻笑一声,道:“怎么不说话?我记得原先在长安时,你一见边关军报,便会两眼放光。”
他抬手按在那封军报上,望着太平,一字字说道:“朕年纪大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能看清楚的。你费心将诸位亲王郡王带到洛阳去,就是害怕他们趁乱谋_反,对么?还有那些贵戚,那些平日里和善但喜欢玩弄小心思小计谋的人,也是同理。阿月,你很聪明,也很懂得为君之道。”
他一字字地说出为君之道那四个字,目光牢牢地盯着太平,像是在看一件有瑕的和氏璧。
太平恭谨地垂下目光,道:“阿耶谬赞。”
高宗将那封军报推到太平跟前,沉声说道:“这些天朕想过很多事情,包括让你做帝师教导你的侄儿,也想过让你假死扮男身冒充你弘哥哥的遗腹子,更想过将薛氏满门全部压在五品以下,然后让薛绍……但是这些事情,朕全部,都不能做。”
“因为破绽太多了。稍有不慎,便会倾覆整个大唐。”
他躺回到榻上去,有些疲惫地说道:“阿月,朕要你替显戍守边关,击退阿史那骨笃禄。”
“若是做到了,你从此便是飞天的凤凰,谁都阻拦不了、也倾覆不了你。若是你不能做——阿月,朕晓得你不通兵法,也晓得你名下的右威卫如今正在剑南和吐蕃人鏖_战。若是你不能做,那么从今往后,你便如同临川公主一般,享受一世贤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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