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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是一个很神秘的数字。
上帝造出世界只用了七天:七天之中,出现了光,月亮与群星;还有山峦,河流,一切生命。人鱼的发情期也是七天:在第一天的时候,海面上被暴风掀起了巨浪;第二天,闪电尖啸着撕开天幕劈下,在海面上炸出紫蓝色的巨痕;第三天和第四天,细密的黑雨在迷雾中笼罩了整艘小船,而他们从这一天起,就再没有经历过一个白天。
迷雾笼罩着他们。在极度恐慌之中,最初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雨总算过去了;他们损失了主船杆,船帆也被暴风撕碎,但船仍能继续漂浮在海面上。灾祸有惊无险,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悚然发现他们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之中。
船在不散的迷雾中迷失了方向。更糟糕的是,似乎有一个死亡诅咒正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之上,而在这短短七天中,已经有四个人被陆陆续续夺走了生命。一切看上去都是意外,但又不是意外......老贵族理查德在群聚做忏悔时突发心脏病;银行家托马斯在小酒馆误吃了含有花生的小点心导致过敏而死;平日里颇为恩爱的史密斯夫妇在一个晚上双双惨死房内:丈夫枪杀了妻子,然后饮弹自尽。
接二连三在船上发生的惨案让众人惊恐不已。恐惧像是毒气一样弥散开来,诡异气氛伴随迷雾渗透进每一个人惴惴不安的心里。意外,意外,都是意外...船长和船员极力安抚着众人的情绪,但所有人的内心慢慢都升腾起来一个同样的疑问:这些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不是,如果这些都是谋杀...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等到克里斯终于从他的房间出来时,他没有料到,等待他的竟是如此情景。七天的情欲烈火将他的骨头都烧酥了,而他的灵魂在沉沉浮浮之间,仿佛还睡在梦境中湿漉漉的幽绿湖底。
在第八天的早上,塞缪尔不辞而别,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人鱼走得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等青年从累极了的昏睡中醒过来。而等克里斯从昏迷中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已经没有人了。他侧过身来,把自己从床榻上勉强撑起来,枕头随着他的动作从床上掉下去:房间里仍然弥漫他熟悉的情潮气息,但现在已经非常安静。床头柜上的台灯砸碎在地上,还保持着之前被打碎的样子。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迷雾还在;迷雾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
很快,克里斯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船上。他七天没有出门,但人们现在已经开始慌乱了,克里斯的缺席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他很容易就用一场急病的理由掩盖过去了;而接下来,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我能相信你吗?”
克里斯劈头就是一句质问,问得扎克吃惊而又茫然,但顷刻间他就从对方的眼神里领悟到了深意。
“你是怀疑...船上的凶手不止一人吗?”扎克低声问道。
“你我都清楚。”克里斯说,“理查德,托马斯还有史密斯夫妇的死绝对不是意外。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当然可以。”扎克试图笑了笑,却只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一直都可以信任我,克里斯。”
“很好。”克里斯说,“带上你的枪。证明给我看。”
早在登船一周之后,他就通过参加船上的各种社交活动,把众人情况基本上都摸了个遍;而现在他又重新开始拉拢众人。船上的人在长达一月有余的诡异旅行中早已惊慌失措,战战兢兢保持着表面上的光鲜和冷静,但实际上他们都是一样恐惧不安。之前克里斯在众人之中的影响力就已经不错,现在他又许诺下了登岸后的金钱名利,很容易就成了一群人的领头。
现在,他决定开始行动了。
当他们闯进船长休息室的时候,副船长正在和大副打牌,二副和了望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先生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他们突然闯进来,众人都十分惊讶;副船长把手上的牌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微惊。
“船长呢?”克里斯直截了当道。
“船长生病了,在卧床休息。”副船长不动声色。
?“您在上周就说了船长生了重病,”克里斯走上前来,手杖敲在木地板上,不轻不重,“是什么病,一周了还不见好?”
“老毛病了,先生,”副船长敷衍道,手伸向了口袋里,似乎在掏烟,“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克里斯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杖上的装饰,笑了起来。
“我想亲自慰问一下船长先生,也不可以吗?”他温和地说,“请帮我这个忙吧,好吗?”
青年走近了几步,手杖敲在地上。副船长摇摇头,皱眉道:“请您改天再来吧,船长实在身体不适--”
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克里斯抽出了手杖里的刺刀,迎面抱住了他,刀锋直接捅进了副船长的腹部。青年一刀划破腹动脉,毫不留情大力旋转了一圈刀柄;副船长还没来得及哼声,只震惊瞪大了双
', ' ')('眼,瘫软下去;他的手从口袋边软软垂下,而手里的手枪砸落在木地板上。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一跃而起。有些人还未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克里斯抽出刺刀,一脚把半跪着的副船长踢翻在地;后者刺穿了一个血洞的腹部正汩汩流着血,喉管里发出频死的咔拉声,手指蜷缩着在痉挛。
这是一场在他们眼前发生的谋杀。克里斯抬手甩掉刺刀上的血迹,退回手杖的刀鞘。他身后的几个追随者把抬高的枪口对准了剩余的几个船员。
“船长在哪?”
克里斯的声调很冷静。扎克在他身后警觉抬枪,对准了打算动作的了望员。
“船长他..一周前就已经...已经病死了!“大副颤着嗓子说,“副船长..副船长命令我们,命令我们不许外泄消息...”
“非常好。”克里斯温和道,“现在你就是船长了。”
小青年马修是在船上最早跟随克里斯的一批人之一。他原本是个贵族,只不过家族日益败落,昔日盛名早就化作尘埃;好在马修不是个顽固守旧的人。
他趁着英国这几年社会变迁的时机投身商业,很是挣了不少黄金;早在英国时,他就曾和克里斯有过商业上的合作,对克里斯的能力和性格也深有了解,知道他一向心狠手辣,说一不二,于是早在克里斯刚刚表露出要收拢他的意图时,就知趣地表示了服从。
克里斯本人对这个头脑灵活又识趣的小新贵也颇为欣赏,于是放手给了他查找可疑人士的权力;只不过可惜的是,现在克里斯再欣赏他也没有用了。等到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可怜的小青年已经被人绑在椅背上多时了;他的脸上血肉模糊,看起来是被人用一桶滚开的热油当头浇下,皮肤像被融化了一般可怕,地下一滩血水和碎肉残渣。
克里斯杵在惨不忍睹的尸身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杀人犯已经找到了。”扎克在他身后说,脸色颇有些不安,“是厨子。”
青年半晌没有出声。而等到他终于开口时,扎克看到了他唇边勾起的一丝冷笑。
“看来是我很愚蠢。”他轻轻说,“是我之前手软了,对吗?”
扎克很迟疑地摇了摇头。他一向都不支持克里斯使用暴力,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
一道血迹从大厅门口一路拖向中心。克里斯一手拽着厨子的领子,动作粗鲁地把他一路拖到了大厅。几乎船上所有的客人和船员们都被临时聚集在了这里,很是不安。克里斯的几个追随者提着枪,正警觉把守着。
“女士们,先生们,”克里斯示意手下把凶手绑在椅子上,“这是我们的一位厨子。”
众人开始切切私语。近来船上接二连三的死亡让他们吓破了胆,在听说马修的凄惨死讯后,不少人对克里斯的临时统治产生了动摇。在这艘船上,似乎有另外一个邪恶的力量在暗地里主宰,正在控制着一切;而和这种力量作对的克里斯显然会成为遭受报复的首要目标;而他们--毫无疑问--一点也不想被波及。就算克里斯现在找出了杀人凶手,众人也感到十分不安。只不过现在的克里斯看上去实在令人胆寒,没有谁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他的威信。
青年无视了众人,只是用沉重枪面拍了拍对方鼻青脸肿的脸颊,讽道:“我们的好厨子。”
“你和我都很清楚,布鲁克先生,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克里斯掏出一颗黄铜子弹放入左轮手枪的弹夹,‘啪’的一声把转轮旋转了一次,“是谁给你的命令?”
他的声音很轻,枪管却狠狠抵上了对方的脑门。
“告诉我吧,好吗?”
那个姓布鲁克的厨子在椅子上瑟缩成了一团。他的瞳仁抽缩着,不断恐惧喘气,但仍然能从被打得青一块肿一块的脸上看出来一种疯狂神情。就在这个时候,从恐惧的安静人群中站出来了一个人: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卡特先生!”神父愤怒道,太阳穴青筋暴起,“放了他!上帝教会我们的是宽恕!”
“是谁指使你的?”克里斯直接无视了他。厨子反而咧嘴笑了起来,眼神呈现出一种发疯之人的狂热,嘴唇发白颤抖:“神指示我!上帝指引我,神指引我--”
克里斯漠然扣下了扳机。左轮手枪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是一枚空弹。众人惊得往后退步,神父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地想冲上前去,却被扎克拦了下来。
“神父先生,请保持安静。”克里斯头也不回,“我请求你。“
疯狂的信徒在椅子上,像要把整个大厅里的空气都吸干那样地剧烈喘息;剧烈恐惧让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角滑下,捆在手臂上的绳子也磨出深深勒痕。大厅里鸦雀无声,青年再次‘啪’地一声旋开转轮,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又顶在他的额头前;这次信徒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他刚刚才从死亡边沿捡回一条命,还来不及庆幸,就已经觉出本能恐惧--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喉咙里嗬嗬乱响——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神父疾呼,“
', ' ')('住手,这是谋杀!”
没有人应和他。克里斯的手很稳,他的声音也很稳。
“是谁指使你?”
信徒浑身颤抖,牙关咬得紧紧的,正喘息着——
‘咔哒’。
克里斯毫不留情再一次扣下扳机,又是一次空弹。那个姓布鲁克的厨子立刻脱了力似地摊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身体在抽搐,接着他像一个破旧风箱一样喘息起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在闪动。
“你真幸运。”克里斯轻声说。他几乎是慢条斯理地拨动了转轮,再一次的抵在了对方的头顶。
一双恐惧的血红眼睛看向了他,牙关在颤抖,浑身都在痉挛:生死之间的不断摇摆让他经受了巨大的折磨,而他看见青年蓝绿色的一双眼瞳变得深了,眼底似乎隐藏着海面上的黑风暴;在克里斯唇边的笑纹里,布鲁克听见这句话:
“你还能走运多久呢?”
‘砰’的一声巨响。接下来这一发再不是空弹了:子弹洞穿了这个倒霉鬼的脑袋,他的脑壳被瞬间击成了碎片,鲜血和脑髓喷了一地;子弹的后座力掀翻了整个椅子,他的尸身猛然向后倒去。在克里斯开枪的前一瞬间,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像拚命地想说话--他的喉结像一颗尖橄榄一样剧烈上下滚动着,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什么,克里斯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青年用手背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转过身来。大厅里悄然无声,没有人甚至敢稍微动一动。
“幕后主使就在我们当中,这个事实我想我们都很清楚。”克里斯环顾众人,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度过这个难关。布鲁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威胁了...剩下的那些威胁,只要他们还在继续杀人...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无论他们有多少手下,我们只要团结起来,他们就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会把他们全部一个一个都找出来,对吗?”克里斯冰冷道,“每一个。”
船长休息室。
克里斯坐在扶手椅上沉默地抽烟,扎克在他背后烦躁地踱来踱去,然后猛然停下,忍不住质问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知道,”克里斯慢慢吐出一口烟,“很可惜,他差一点就招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扎克激动地走上前来,“你怎么能直接就杀了他?还在众人面前?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你告诉我他是凶手的吗?”克里斯不耐道,“你倒是告诉我,留着他做什么?
“他也许是被迫的!又或者,或者他只是替罪羊!”扎克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还有上次,你直接就杀了副船长!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开始动手除掉那些反对你的人了?”他的语气有点愤怒,恶狠狠直接逼上来,“这种说一不二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你现在简直就在统治这条船!我应该称呼你为陛下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克里斯一拳砸到书桌上,“不要质疑我,这些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
扎克胸脯剧烈地起伏。他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抖抖立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后;接着他紧紧抿住了嘴,摔上房门离开了,只在背后留下一声巨响。
克里斯疲倦地在烟灰缸里把烟熄灭,手有些微微颤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的脾气确实是越来越差了。他像只被激怒却找不到挑衅者的狮子,四处撕咬的欲望在他血液中沸腾,让他有时甚至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内心。
他叹了一口气,在沉默中想起了他的小人鱼。
你在哪里,塞谬尔?克里斯疲惫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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