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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节 人类【他那颗粗糙野蛮从不流血的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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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在之后的某一个晚上,在黑暗中克里斯慢慢醒来;人鱼正静悄悄枕在他的小腹上。巨大的黑色鱼尾安静蜷团在一旁,对方健硕的肩头缩起来一些,就像四年前还青涩稚气未成年时那样,侧脸静静地埋在他的爱人温热而柔软的身体上。

塞缪尔的呼吸声沉重但均匀。他的眼帘未闭,怔怔睁着眼睛,银发流泻下肩头,一手松松抓住爱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洞窟里太黑了,克里斯看不清他的脸;这和四年前一样,和他们往日里每一个下雨的夜晚...或者是那些缠绵后散发情欲余韵的黄昏一样。人鱼喜欢枕着他,满足地发出一些呼噜声,也爱对方用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爱抚他闭上眼睛的脸颊。

但克里斯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塞缪尔在他的身侧从未如此安静过。他知道那些被遗弃的猫在被下一任主人收养之后,都会因为胆怯而变得十分安静。在这之前它们懵懂的世界中从未有过‘被抛弃’这个概念;而一旦经历过这些,这一个小小的部分则会让一切都变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青年慢慢试图把自己撑起来一些。察觉到他的动作,人鱼抓着他的手猛然收紧了。克里斯于是不再动作;他克制喘息着。对方过于有力的锋利手爪把他弄痛了。

塞缪尔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感觉对方慢慢地放松了他。人鱼像一尾巨大的蟒蛇,或者是黑暗中的流沙;他不能挣扎,唯独不能挣扎。

人鱼动了动,侧脸贴着他,想向爱人寻求慰藉似的缩起肩膀来。然后克里斯听见他说话了;人鱼的声音很低,很久未开口,但出乎意料并没有克里斯料想的愤怒...一种更令他不安的情绪,酝酿在对方每一个晦涩难懂的音节里,像是冬日冷风中在教堂远处听到的钟声。黑色的乌鸦飞起来了,风吹动那些被处以绞刑的风干尸体。他站在高墙上了望海的另外一侧,海平线苍白,又十分遥远。

“...克里斯,”他低低地说,“你让我...做了梦。”

人鱼陷在那些黑色的梦境里。他在之前从未梦见过那些。陌生的人类,陌生的人鱼,他不认识的一片片海域。尖叫,痛哭,兽类痛苦的咆哮,太多的泪水。他无法让这些停止;那不是梦,那不仅仅是梦而已。那是他人的记忆,死者的记忆。人鱼为什么会爱上人类?人类为什么又会对人鱼着迷?那些曾经发生在人类和人鱼之间的爱情归宿,无一例外不是深邃而黑暗的海底。

他看见那些人类彻底崩溃,在颤抖中匍匐在伴侣的尾鳍下,从此再无法看见白天;他看到悲痛欲绝的人鱼颤抖搂住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苍白伴侣,一只柔软的手从中颓势垂下,血汇成一条汩汩的冰冷小河。他也看到人鱼被爱人毅然切下头颅,再决绝地推入海中;人类带走一片沾血的鳞,藏在心口,却让对方的尸身在冰冷海底中永远长眠。下一幕,他看见一柄颤抖的长剑瞬间穿透相拥二人的胸膛,血从人类的刀尖痛苦滴落,垂死喘息时,他仍倔强不愿意给自己人鱼的爱人一个最后奄奄一息的亲吻。

爱人的利用,背叛;绝望和恐惧。人鱼的恐惧是什么?塞缪尔在这之前从来不懂。他从来不怕失去,因为他从没有真正失去过。而等他茫然地品咂到一点点绝望的滋味时,恐惧的深海终于开始从此吞没他。

“Chris...”人鱼小声地,悄悄地说,“...你会...离开...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哑,像是一声自言自语的喃喃低语。说话之间,塞缪尔抓紧了人类爱人柔软的手掌,几乎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克里斯看见他的锋利背刺纷纷一根根颓势垂了下去,紧紧贴着苍白的脊背,像是被雨水打湿皮毛的流浪猫。

克里斯还未说话,塞缪尔就接着抬起了健硕上身,惶然间向他更靠近了一点。属于人鱼的特殊气味再次笼罩了他们,幽沉,神秘;底色依旧是克里斯一直钟爱的小苍兰和铃兰,但这种完全成熟的香气中已经能品尝出一丝沉郁的苦涩。

人鱼锋利的手爪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人类苍白的脸颊,用指节触摸青年侧颈上凸出的经脉,就像他们刚刚相识的那一次一样,一点点向下。他的手爪划过克里斯欲开口而轻颤的喉结,轻轻抚摸过锁骨,最后停留在青年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塞缪尔能清晰地感受到,正正在他的蹼爪之下,正跳动着一颗被他早已经牢牢记下心跳的鲜红心脏来。这心跳声一直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时常彷徨。他那颗无知无觉的野兽之心,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与这颗心脏共颤了起来,就像是一朵花苞中一双交缠的花蕊。

他那颗粗糙,野蛮,从不流血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变得脆弱。克里斯曾经告诉过他。当人鱼那双诚挚的金色竖瞳中,满眼只能执拗倒映出一个身影的时候,青年曾经告诉过他,那并不是爱;那是肉欲的迷恋,错位的依赖,一时放纵和忘情而已,那不是爱。

但塞缪尔不懂。他像个跌跌撞撞误入人类世界的孩童,满眼懵懂,也同样满心单纯的欢喜。诚然,他有过失落;在四年前克里斯不愿接受他的求爱时,人鱼非常难过。但那只是因为他一次失败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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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而已。克里斯会成为他的伴侣,就在不久的未来,等到他足够强壮,足够能保护他的爱人。他会用装饰珊瑚和堆满金币的婚巢来迎接那一天,克里斯会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塞缪尔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四年间,他每一天都在想念他的人类。终于那一天到了;克里斯接受了他的性腺液,和他度过了第一次的发情期...但人鱼仍然不懂人类的‘爱’是什么。他笨拙地学舌,用在船下偷听来的几句歌剧来讨爱人欢心。但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塞缪尔不懂。他只知道人类对他们的配偶用这些词,‘爱’,‘倾心’,和‘恋慕’,像是对她们唱一些音节固定的歌谣。

他不是会唱歌的人鱼,但塞缪尔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爱人在听到这些人类话语从自己喉管中震动时,眼中流露出的那些一瞬间的甜蜜。他于是更加起劲,呼喘呼喘地像小狗一样重复着,只为了能让青年再对他那样笑一次。他不懂克里斯眼底的彷徨,还有那些只属于青年自己的阴影;他只是以为克里斯不开心。

他只是想要克里斯。他想要克里斯,克里斯也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人鱼的‘爱’就是这样,如果他们有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情的话。塞缪尔不懂人类的爱情,但现在,塞缪尔模模糊糊地触摸到了那些他从未懂得的阴影。

这就是爱吗?这些难以忍受的心痛,一直徘徊的多疑;每一分每一刻,甚至只是想一想,都让他害怕的‘失去’;一些让他无法自控的愤怒,接踵而来的悔意与心伤;让他呼吸都不能,时时刻刻都让他睁着眼睛的恐惧。

“你会,离...开我,...吗?”人鱼低低地问,“...不要...欺骗,我,克里斯。”

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让人夺走我送给你的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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