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美好的也景致莫过于此。将天地都倾覆,揽日月都入怀。
大雨愈发滂沱,击砸在原本冷硬的岩石上,终于激出了一声地裂山崩般的电闪雷鸣。所有的亏欠不甘与是非对错,都在烈烈而过的风声中化为一片虚影。
海棠初绽,浮香暗涌。
听澜低啜,逍遥纵横。
千回百转,缱绻满树落英。
到了最后,不知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从浑噩中苏醒的时候钟凌满身疲惫,只觉得每寸骨骼和每条经脉都散架般的剧痛。
疼痛的感觉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修行数载,上过火海亦下过刀山,究竟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哪怕是剑锋利刃穿身而过,抑或是料峭霜雪剜骨钻心,他连眉头都不会动上一下,更没有人曾听他喊过一句疼。
他向来是不出声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
炙火焚尽理智归位之时,耳边呼啸的风声都悄然散去,身侧又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但眼前满目荒唐的狼藉和遍地的凄惨落花,无不提醒着他究竟跨过了怎样不堪启齿的边界。
虽然不久前的意识不甚清明,但记忆却并不曾缺失分毫。钟凌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自问谨慎克己,冷静自持,说是淡漠也好说是隐忍也罢,总归从来没有让自己落入过这样猝不及防且无处遁形的境地。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简直让他愧悔交加,无地自容。
他实在无颜再面对颜怀舟了,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只匆忙捡起一地零落的衣衫,想趁他睡着先把衣服穿好。
哪去?
颜怀舟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睡得并不沉,钟凌一动,他便醒了,此时略略伸出手臂,将钟凌整个人又重新圈回来困进怀里。
钟凌只来得及胡乱裹了一件外衣,在他怀中垂着头挣动了一下,散落的乌发遮住了半张微微泛白的侧脸,颜怀舟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
过了半晌,他小声道:你放开。
颜怀舟不以为意,反而将双臂收得更紧了。
始乱终弃可不是君子所为。阿凌,你需得对我负责。
钟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含含糊糊道:谁要对你负责。
颜怀舟大言不惭道:方才是谁一直抱着我又哭又求,还跟我说哥哥,轻一点的,谁就要对我负责。
他他竟然还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讲给他听!
钟凌臊得面颊通红,头脑发昏,兀自嘴硬道:我没有说。
颜怀舟惩罚般在他颈间抚弄了一把: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钟凌被他这一触引得打个哆嗦,努力板起脸道:你别碰我。
只是这命令中气不足,气势也未免太弱,竟像是在欲拒还迎一般。
我偏要碰。
颜怀舟翻了个身,与钟凌额头相抵,弯起一双桃花眼望着他。
阿凌,你不觉得现在再说这些,未免太晚了吗?
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是现在杀了我灭口呢,还是干脆就此从了我?
见钟凌咬着唇不答话,他忍着笑,极力向他推销自己:我会是一个好道侣的。
相貌堂堂,这个就不必说了,修为也不错,绝不会拖你后腿。体力嘛你方才也试过了。
阿凌,说真的,我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不过了。你是不是很动心?
钟凌不与他贫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偏过了眼睛躲开了他的目光,闷声道:你既然已经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颜怀舟满脸堆笑:当然要回来了。离了你,我简直无处可去。
钟凌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回来等着我算计你么?
颜怀舟哽住,又讨好地去磨蹭他的脸颊:先前命是你的,如今人也是你的了。你尽管算计吧,我心甘情愿。
钟凌始终不语,他这才收起了玩笑之意,捧起钟凌的脸要他转头看向着自己,认真道:阿凌,我不该走的,是我错了。
我不该一时气昏了头口无遮拦,让你伤心。我向你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无论你要打要罚,我都毫无怨言。
钟凌不肯看他,只盯着自己的鼻尖:我可不敢罚你。你说翻脸便翻脸,我拦都拦不下。
颜怀舟哄劝道:怎么拦不下。那都是我吹牛的,你的覆云手最厉害了。
他俯身轻车熟路地撬开了钟凌的唇齿,将他剩余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望着钟凌的眼睛,有些孩子气道:阿凌,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不要吵架,不吉利。
又说:阿凌,我好开心。
钟凌被他这个蛮不讲理的吻吻得晕头转向,真想狠狠给他一脚,将他从自己身上踹下去。
想踹,踹不动。腰疼。
算了。
只是他想算了,颜怀舟却不肯放过他,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问道:刚刚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你真的都不记得?
钟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忘了。
颜怀舟咄咄逼人:若是忘了,我不介意再替你温习一遍。
他将指尖搭在钟凌胡乱裹起来的衣摆上,笑得蔫坏。
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真的忘了?
钟凌一掌挥开他的手,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他不想承认,又怕颜怀舟不由分说再来扯他的衣裳,老半天,才蚊子哼哼般低语道:没忘。行了吧。
这一切变数都来太快,直令他措手不及,但做了的事总要认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如今眼前只剩下最后一条路,端看颜怀舟肯不肯走了。
有些话今天不说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不管结果到底是什么,他都认了。
钟凌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将双手交握成全拳,主动对颜怀舟开口:我有话要告诉你。
颜怀舟立刻道:什么话?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问我那么刻苦修行,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费,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