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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一直在涂剺书送的药膏和按摩仪。
手上的疤痕似乎淡了,腰也没那么疼了。
我在座位上活动着不太灵活的筋骨,呆滞地望向窗外的那棵孤独的樱花树。
这个季节,粉嫩的樱花沾上了枯萎的迹象,风呼啸着刮,樱花被卷在地上,又抛向空中胡乱飞舞。
我不喜欢看花落,很伤感。
上课了,班主任带了这次月考的名次条。
我的指甲狠狠地扣进肉里,嘴唇也被咬破了皮,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我才像清醒过来了一般回过神。
由他亲自发,轮到发给我的时候,他的食指在我桌上点了几下。
是警告,成绩退步的怒而不争,是无声地恼怒与训斥。
我知道我退步了,但不知道这么差劲,退步了十二名。
班主任在上面侃侃而谈,汇报这次的月考成绩,我在下面看似风轻云淡,一脸漠然,其实心里早就千疮百孔了。
难过得想死在我这从来不是形容词。
我一丝不苟地做笔记,极力克制乱颤的手。
说真的,我很想把手砍断。它断了就好了,再也没有东西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我不是正常人。
恶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细弱的笔芯被我的蛮力毁坏。
看啊,我甚至还在和同桌说话,我甚至还在整理错题。
当巨大的失望把理智蒙蔽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班主任找我谈话,让我最近提起精神,他最近老发现我走神,眼神很空洞。他说我最近很不在状态,需要立刻调整,如果不见成效,要找家长谈谈。
我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缝隙,是崩溃的,“老师,我会好好调整的,请别找我爸妈。”
因为他们不会来的。当然这句话不能和班主任说,我在心里默默和自己说了。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下晚自习的时候我走得很快,好几次都差点碰到经过的同学。
回到宿舍,我钻到自己的小帐篷里,用被子死死地把自己的脸捂住,不留一点空隙呼吸。我哭得头晕目眩,缺氧到错以为下一秒就要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剺书。
拿起手机我就往空无一人的操场跑去,疯了一样就想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和他讲话。
语音通话的铃声响起的后一秒,我又恍如隔世地想到我真的很自私,如果他在工作呢?我非要这么缠着他?他凭什么要承担我的负面情绪?吴笙,你能不能别那么贱?
语音通话被我挂了。“已取消”这三个字怎么也没法撤回。
是废物吗?所以什么都做不好
我沿着操场的跑道近乎癫狂地跑了一圈。
我现在很累,其实一点都不想动。可我就爱折磨自己,我越不想做什么,我越是要做。总有一天,我会
叮——
手机铃声尖锐急促地打断我对自己最恶毒的诅咒。
手比脑子快一步点下接通。
剺书的嗓音哑哑的,呼吸些许的紊乱,“怎么了?”
我的喉咙哽咽,问出的话都被酸酸的涩意裹挟,“这周有时间实践吗?”
“嗯,有的,看你的时间定,我都可以。”
他也许嗅到了那股苦涩的委屈,所以他问我,“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痛苦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但是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只要你愿意说,我就一定听。”
所以说人不能被安慰,会变得更矫情,更委屈,更难受。
我哭得稀里哗啦,断断续续,吐字不清地和他讲自己的成绩怎么退步,和他讲一些消极的悲观的话。
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话,“前段时间因为躯体化症状越来越严重成绩掉了好多,每次背不掉单词的时候就会很焦虑很痛苦,剧烈的愧疚感会让我更难受,然后就更加学不进去了。我陷进了一个恶性循环。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适合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是我只剩下自己了,我没有任何资本去躺平,也根本承受不了高考失利带来的后果。”
剺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逃脱不了原生家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现在的你太过软弱,生活不会因为你病了而怜悯你,人人都在往上爬,你不向上就只能被人践踏?比起恨别人,你其实更恨自己?”
是的,他一句话就戳中了我心尖伤得最深的地方。
鼻子被堵住了,我费了点力气才把话说出口,“嗯,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战胜抑郁症了,我没法控制它。”
“战胜它真得太难了,所以我的建议是和它共存。”
剺书的语调仍是风情云淡的,可是我分明触到了他语调末梢透出的那点凄凉,虽然转瞬即逝,
无力的痛感还是揪住了我的心脏。
“共存?”
剺书点头,“对,抑郁症的治愈率才30%,可是
', ' ')('复发率却高达80%。战胜它太累了,所以我劝你接受它。去看医生,吃药,把所有的症状都看作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每天经历的事。”
喉咙里干涩得胀痛,血腥味很浓,我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那一片不太璀璨的星云和不见踪影的月亮,“看医生啊”
“其实看抑郁症的费用没用你想的那么高,初期的检查贵点,一千多,用医保报销差不多是八九百,后面每个月的药钱是100—200不等。而且抑郁症药物是可以报销的,申请特殊医保中的抑郁特保,所以花不了多少钱。”
我在这边沉默不语,剺书又继续开口劝我,“你暂时困难我可以替你付医药费。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费用没你想得那么高。以后高考结束当家教赚钱还我钱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我躺在橘橙色的跑道里,抱住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泪珠从眼角划到我的脖颈,再滴在跑道上,洇出一圈圈深色,“主人,真得很感谢感谢你可是钱不够只是一个原因,我很害怕去医院”
耳蜗里传来的声波,没有任何迟疑,“我陪你。”
“好。”
我回答得那么干脆,好像接受他的善意是理所应当的事,又或者说我其实在内心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知道他一定会陪我去。
风未静,云未散。耳边偶尔传来虫鸣,为他坚定沉稳的声音镀上了一层曼妙的薄衫,清霖的在冷寒里倒映出不合时宜的温暖。
和他认识半年后,我还是会思考为什么当时只有一面之缘,他竟愿意对我伸出援助之手。
人性是如此经不起考验,他在悬崖边上拽着绳子,有没有想过被绳子拖着的我也许会害了他?
可是后来的后来啊,我读懂了他,我成为了他,帮助了无数个在迷茫时期苦苦挣扎的人。
良善在给予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默默承担了所有的后果。我曾经深处水火,所以不忍心再看他人经受折磨,以我之手,大庇天下苦命之人俱愉欢。天地之大,一别两宽,不求回报,只求心安。
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愿意缝缝补补的。
那头听到我的回复,慢慢松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在外面,快回去吧,今天晚上温度降了不少,会着凉。”
我从地上爬起,掸掉身上的灰,哭着笑,“现在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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