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宇文修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看着他连睡着了也紧锁着的眉头,看着他孤清冰冷的房间,简浔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怎么也控制不住,不让自己对他生出怜惜之情来,——难道,都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有大作为大造化,所以她先入为主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要将他一并带回去实在不容易,且她也冒不起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险啊!
到底要怎么办呢?
简浔想着想着,自己也睡着了。
所幸一整夜都安安静静的,王嬷嬷或是王管事后面并没有再来找过他们的麻烦。
翌日起来后,月姨见简浔终于睡醒了,少不得要探一探她的身份来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啊?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吗?你还记不记得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咳咳咳……”
简浔见她气色比昨儿又难看了几分似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月姨还能撑多久,若是她要将宇文修带回去,岂不得连月姨也一并带回去才成?嘴上已奶声奶气道:“我叫简浔,爹爹和大家伙儿都叫我浔姐儿,我家里有爹爹,祖父,二叔,二婶,妹妹……我家很大,很漂亮,是何妈妈带我出来的,可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姓简?
月姨忙凭着记忆,在脑子里过起盛京哪户人家是姓简的来,貌似,崇安侯府就是姓简?那这小姑娘是崇安侯府的小姐了?若真如此,倒是修哥儿的造化了。
不过也说不准,盛京那么大,姓简的人家又怎么可能只崇安侯府一户,只盼夫人这次一定要显灵啊!
宇文修已兴奋的叫了起来,没想到玉女醒了更漂亮,而且一点不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你叫浔姐儿啊,真好听,浔姐儿,我带你去玩好不好?月姨以前没生病时,帮我在院子里搭了秋千,可好玩儿了,就在院子里,我带你去好不好?”一头说,一头拉了简浔就往外跑。
☆、第二十三回 伤人
简浔又不是真只有四岁大,自然对荡秋千提不起任何兴趣,但她是既不忍心拒绝宇文修,宇文修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于是只能任他将自己拉出房间,直奔院里而去。
不过二人到底还是没能荡成秋千,因为王嬷嬷带着王管事又来了,随行的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和小厮。
显然昨晚上王嬷嬷不是知难而退了,而是将账留到了今儿一起算,且摆明已恼羞成怒,打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宇文修与月姨立时如临大敌,月姨更是惊怒恐慌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倒是不怕自己真被卖出去,反正她贱命一条,再不济了还有一死,死了什么都一了百了了,岂不比如今度日如年的苦熬强出许多?
可她死了,修哥儿又该怎么办,可怜他人小力微,无依无靠,自己若是死了,怕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连件干净衣裳都穿不上了,更糟糕的是,指不定哪日他便被人害得“早夭”了,叫她如何忍心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冰冷无情的世间挣扎?
所以她今儿就算是血溅当场,也一定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活下去,不叫那些个烂了心肝儿的人如愿!
果然王嬷嬷与王管事是来带月姨去发卖的,王嬷嬷还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放心,你虽奴大欺主,妖言惑主,到底也是服侍过先头王妃娘娘的,何况这么几年相处下来,我们多少也处出了几分情义,所以,我一定会吩咐牙婆,给你寻个好去处的!”
‘好去处’三个字,被她有意咬得极慢,配上她满脸的不怀好意,任谁都知道她这是在说反话,月姨前景堪忧。
月姨气得越发厉害,急喘着怒声道:“你们两个烂了心肝儿的,素日做了那么多坏事,暂时没有得到报应,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报应了?我告诉你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就等着被天打雷劈罢!”
顿了顿,“今儿我就是拼着一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你们趁早死了那条心!”
王嬷嬷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冷哼道:“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同样满脸横肉,与王嬷嬷果然不愧为夫妻的王管事已不耐烦道:“你与她废什么话呢,直接把人带走就是了,我外面还有一大摊子事呢!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我亲自动手么?”
那几个粗使婆子与小厮忙齐齐应了一声“是”,一窝蜂的便往月姨房里涌去。
“啊——”
“哎哟,我的天——”
“杀人了,杀人了——”
但很快所有人都吓得惊呼出声,作鸟兽状的全部退散开了。
王管事与王嬷嬷这才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厮,这会儿正抱着肚子,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儿,所到之处,全是殷红的血迹,他的惨叫声更是凄厉得让人不寒而栗:“啊,好痛,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王管事,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至于伤了他的人,不用说正是宇文修了,这会儿他手里的匕首都还在滴着血,他的表情则凶狠得任谁见了都会本能的一阵瑟缩,那样的表情,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几岁大孩子的脸上啊!
王管事已到嘴边的怒骂立时吓得咽了回去。
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宇文修听得他们要卖了月姨后,反应会那般平静,以致他还在心里嘲讽自己老婆,果然是女人家胆子小,被个毛孩子都能吓退,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毛孩子竟敢杀人,得亏方才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倒霉的小厮,若是他身先士卒自己上了,如今死到临头的不就是他了?
王嬷嬷也是吓得不轻,那鬼之子如今才六七岁大,就敢杀人了,等再大些后,不更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不行,她一定得尽快求了王妃娘娘,要么就将他们一家子调回府里去,要么就要那鬼之子远远儿送走,甚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宇文修的表情仍是那么的凶狠,声音虽一如既往的稚嫩:“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以后谁再敢欺负月姨,谁再敢踏进月姨的房门一步,这就是下场,反正我再落魄也是主子,你们再嚣张也是奴才,主子杀奴才,杀了也白杀!”
却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眼见王管事与王嬷嬷也不敢再怎么样,只会放完空话即溜:“你等着,我们做奴才的不敢治你,王爷与王妃娘娘做父母的却敢治你,你就等着罢!”
忙也抬了那仍惨叫个不住的小厮,灰溜溜的离开了。
宇文修这才“噗通”一声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喘了一阵后,发现手里还捏着匕首,忙避如蛇蝎般的远远扔开,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了。
简浔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到底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哪怕是被逼到了绝路,不得已之下出手伤的人,心里又岂能不害怕不恐慌,也不知道他今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若那小厮能救回来还罢,若是不能了,他又得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不过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力气再大也有限,那小厮应当会无事罢?
床上月姨早已是哭得不能自已了:“修哥儿,你这傻孩子,怎么能为了我就动手伤人呢,万一那小厮救不活了,王爷知道后,岂非越发不会管你了?何况那小厮也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咳咳咳,说来说去,都是我没用,不但照顾不了你,保护不了你,反而还要连累你,我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宇文修却充耳不闻,浑身仍抖个不住,眼前全是成片成片的血红,耳边则全是那个小厮的惨叫声。
简浔只得自己上前轻声安慰起宇文修来:“哥哥不怕,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就该受到惩罚……哥哥不怕……”也怪她,方才见宇文修消失了片刻,竟没注意到他是去找匕首的,不然她一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不过,她如今还不是一样没有办法吗?
月姨闻言,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现下不是哭的时候,修哥儿这副样子,摆明就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忙挣扎着从床上下到地上,慢慢挪到宇文修面前,轻轻抱住了他:“好孩子,别怕,浔姐儿说得对,他们都是坏人,坏人本就该受到惩罚,都是月姨不好,月姨不该怪你,不该怪你的……”
话没说完,还是没忍住,再次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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