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的斥责宇文修:“说你累糊涂了,你还真累糊涂了,父母在不分家,何况你还是长子,这个家只能由你来支撑,你不能只想着为国尽忠,就不想着为父尽孝,为家尽责了,再说了,你就算不考虑我们,你难道也不考虑浔妹妹吗,她那样的人品才貌,不做王妃岂不是太委屈她了?你快给父王说,你只是一时糊涂,请他千万息怒,你一切都但凭他的吩咐。”
宇文修定定看了宇文倩一眼:“姐姐应当知道,师妹不是在意那些虚名的人,何况,她的荣耀我自会挣给她的。”
睿郡王府从来不是他的家,崇安侯府也不是他真正的家,他到底姓宇文不姓简,所以他在侯府只能是‘修少爷’,这么多年以来,他其实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好在很快他就能有自己的家了,一个只属于他和师妹的家!
宇文修说完,又看向睿郡王道:“我没想过改变是父王儿子的这个事实,因为的确改变不了,所以,他日该我尽的孝,我绝不会推诿,但王府的一切我的确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所幸父王还多的是儿子,要我看二弟就挺好,父王只管栽培他便是,就跟早年我没回京,还在汤山的庄子上时一样,自然就能皆大欢喜了。”
睿郡王已气得说不出话来,生气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之余,还有几分苦涩与悔恨,然后又恼羞成了怒。
当年他又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蒙蔽了,这个孽子至于这般不依不饶,记恨至今吗,父子之间哪来的隔夜仇?而且他如今不是已在尽可能的补偿他,费心替他筹谋,还打算立他为世子吗,这已是他能给他最好的补偿了,他还想怎么样,竟敢一直怨恨他,他是他老子,就算要他的命,他也该双手奉上,不该有丝毫怨言不是吗!
却没想过,破了的镜子,是怎么补也补不回原样的,而且他岂止当年被蒙蔽时对宇文修不闻不问,他后来回了京,住进了崇安侯府后,他也没对他好到哪里去好吗,感情都是要付出要经营的,从不付出,只想收获,这世上岂能有这样便宜的事。
好半晌,睿郡王才冷笑道:“你既不想回京,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本王也没法逼你,你要回蓟州去,就只管回去便是,本王倒要看看,蓟州总兵敢不敢再收你,本王更要看看,没有本王替你登门求亲,你那好师父肯不肯把女儿嫁给你!再不济了,本王还可以进宫求皇上,尽快为你赐一门亲事下来,父命你不放在眼里,皇命你总得放在眼里了罢!”
宇文修的脸色终于变了。
前两者他可以不怕,总兵大人向来欣赏他器重他,一定会收下他,纵他不收了,其他总兵府总有愿意收他的,至于师父,如今虽不待见他,但他知道他心里是真疼他,何况师妹还中意他,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若皇上真给他赐了婚,问题就大了,他除非起兵造反,否则只能落个抗旨不尊不得好死的下场,那还谈什么前程,谈什么给师妹最好的一切。
宇文修只能抿紧了唇,以沉默来对抗睿郡王,以沉默来向他表达他的愤怒。
睿郡王脸上则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道:“本王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本王承认,这些年的确薄待了你,可本王早已知道错了,你难道就不能给本王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今日也说了这么多,你下去后仔细想想,再答复本王也行,本王不逼你,横竖来日方长,我们的父子情怎么也还有几十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宇文修仍是抿着唇,理都没理他,只在心里思索起不经过睿郡王,自己与简浔定亲的可行性来。
说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其实也是可以做主替他定亲的,反正师父也知道他的生辰八字,那么只要师父同意,他和师妹甚至可以不用请媒人,就将庚帖过了,将亲事定下来,——师父一个人已经身兼两方能做主的长辈了,自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师父正恼着他呢,怎么肯为他做这个主?而且那样悄无声息的定亲,也太委屈师妹了,他一定得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行。
晚间的家宴上,睿郡王因为自以拿住儿子的七寸了,兴致很是不错,宇文修虽满心的恼怒,但他向来在睿郡王府众人面前都是瘫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喜怒来,所以众人都不知道,这父子两个白日才大吵了一场。
不过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睿郡王妃的耳目,本来她是该为父子二人不合高兴的,宇文修不事事与王爷对着来,又如何显出她儿子的孝顺与懂事呢?
可想到睿郡王竟是真的想立宇文修为世子,她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这男人的心一旦偏起来,是不是都会没了边儿?哪怕她同时也知道了宇文修对世子之位根本不感兴趣,还想搬出去自立门户的态度,依然高兴不起来。
这样倒显得世子之位是宇文修不要了,才会施舍给她儿子的,而不是她儿子凭借自己的才德得来的了,就好比眼睁睁看着一块金子掉进了粪坑里,不捡罢,舍不得,捡罢,又着实被恶心得不行,真是跟他那个死鬼娘一样,连死了都不忘恶心膈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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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定亲
翌日,平氏刚送走去景明院瞧崇安侯的简浔,就有丫头进来回道:“县主来了,说是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来的。”
以往宇文倩来崇安侯府,根本不必下人先通传,在二门处下了车,便自己直奔想去该去的地方了,不但阖府的主子们,连下人都早拿她当自家人看待了,只看丫头直呼她为‘县主’,既没有说她的封号,也没有报她的家门,便可见一斑,在崇安侯府,‘县主’这个称谓,已很多年只属于宇文倩一个人了。
可大爷昨儿个让简大管家亲自往各处传了话儿,加强门禁,以后修少爷与县主再上门时,一定要先回过夫人,夫人知道且同意了,才能让他们进门,便是大小姐同意了,也不能作数。
简义自是知道自家大爷怄的什么气,其他下人却不知道,都禁不住暗暗纳罕,大爷这是怎么了,忽然就不许修少爷和县主进门了,难道他们哪里得罪了他不成?照理不该啊,大爷可从来都拿他们当亲生儿女一般看待……不过主子的心思,岂是他们能猜的,主子让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便是。
是以今儿宇文倩大门倒是进了,在二门处却让看门的婆子们给赔笑拦住了,说是要先进去替她通传一声,宇文倩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不明白这是简伯父简伯母还恼着自己弟弟闹的?
在心里将宇文修骂了个半死之余,嘴上还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通传是应当的,劳烦妈妈们打发个人替我跑一趟罢,就说我是来给侯爷和伯母请安的。”
搁别人家敢这样待她,她早摆出县主的架子,大发雷霆一番,拂袖而去了,可在简家,尤其还是在自家弟弟理亏的情况下,她哪敢摆架子,惟恐简伯父和浔妹妹还不够恼她那个倒霉弟弟吗?
所以下人们才会层层递话,最后禀报到了平氏跟前儿。
平氏一听,就知道宇文倩是来做什么的,想了想,忍笑吩咐丫头道:“县主既是一片好意,来给公爹和我请安,快请进来罢。”
大爷是说了连倩丫头上门,都不能让她轻易见到浔儿,却没说不让她见自己,而且来者是客,倩丫头身份又高,哪能真拒之门外,少不得还要请进来,好生款待,大爷与修哥儿翁婿斗气是一回事,却不能真让双方因此生出嫌隙来,弄巧成拙了。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后,宇文倩已在平氏屋里了,给平氏请过安问过好后,便笑道:“怎么不见浔妹妹,是给侯爷请安去了罢?整好我也要去给侯爷请安,就先少陪了,待见过侯爷后,再回来陪伯母说话解闷儿。”
平氏知道她是想去见简浔,也不拦着,只笑道:“那你快去快回,我让厨房备几样你爱吃的菜,午膳就在我屋里用。”
宇文倩应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出了平氏的屋子,便直奔景明院而去。
果然简浔正在崇安侯屋里,崇安侯病了将近一个月,但一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从心里难以接受,到不得不接受次子已不在这世上了的事实了,所以这两日反倒精神好了些,只简浔不放心,日日都要过来看他几次罢了。
瞧得宇文倩进来,简浔的脸莫名开始发起烫来,她早猜到宇文倩很快就会过府来替某人当说客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不知道师兄都是怎么跟她说的,可千万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才好。
不过也就片刻功夫,她已调整好情绪,上前与宇文倩见起礼来,宇文倩忙还了她的礼,又给崇安侯见了礼,陪着崇安侯说了一会儿话,才与简浔一道,退出了崇安侯的屋子。
方一走到院子里,宇文倩便忙拉了简浔的手,道:“浔妹妹,我有话与你说,我们能去你屋里吗?”
简浔见她满眼的祈求,本来心里也不是真恼宇文修,遂点头道:“当然能去,走罢。”带着宇文倩回了自己院里去,待瑞雨琼雪上了茶果和点心来后,还体贴的将她们都打发了。
宇文倩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才道:“我的来意,浔妹妹应当已猜到了,我也不多废话,只告诉浔妹妹一句话,弟弟他是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绝不会舍得让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他当时的确是情难自禁,还请你千万原谅他。”
简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果然师兄什么都告诉倩姐姐了,可真是、真是……她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宇文倩已又道:“但我今儿过来,除了代弟弟向浔妹妹表达歉意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请浔妹妹帮忙。我记得我曾与浔妹妹说过,我父王想让弟弟以后都留在盛京,再不去蓟州了?父王说这话时,其实已在替弟弟奔走了,并且于日前替他谋到了西山大营指挥佥事的位子,只是弟弟知道后,却说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简浔蹙眉问道,这睿郡王什么时候才能别这么唯我独尊,谁都得顺着他的意思来?
宇文倩继续道:“还说他想分府出去单过,不沾染王府的一丝一毫,连宅子都寻好了,就在十方街,请父王成全。我父王当然是大发雷霆,说他若不回京,他就进宫去求皇上,给他赐一门亲事,父命他可以违抗,皇命总不敢违抗了罢?父子两个因此闹得很是不愉快,所以我就想着,别人的话弟弟听不进去,你的话他却是一定会听的,你能不能尽快劝劝他,让他就听父王的话一回,父王也是为他好不是吗,战场上刀剑无眼,过去两个多月以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相信你也是一样,若是他没有回京的机会也就罢了,如果既有了,我们自不会白白错过不是?”
简浔心里其实早隐隐猜到宇文修会自立门户了,不然他这两年多不会那般拼命,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明确说了出来,还连宅子都寻好了,不由怔了一下,但随即,她便明白他为何会这般着急了,他只要自立门户了,王府的一切不说与他和未来的妻子不相干了,至少很多破事都烦不到他们头上,他的妻子也不必受这样那样的委屈了。
他这是在向她,也向她的父母亲人表达他的诚意和决心。
要说简浔不感动,绝对是假的,他说了以后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果然说到就做到了,只是宇文倩说的也有道理,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什么时候便……他这次身上不就负了好几处伤吗?
简浔因斟酌着说道:“倩姐姐,我不确定师兄会不会听我的劝,我只能答应你勉力一试,如果师兄实在不愿意回京,我绝不会勉强他,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志向与抱负,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至于他想脱离王府自立门户之事,倩姐姐应当比谁都清楚他何以会这般做,又何必非要勉强他呢,他开心不是最重要的吗?倩姐姐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说,在哪里我都有信心自己能过好,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是他最亲的人,这种时候,更该支持他,与他站到一边,而不是变着法儿的想阻拦他,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和本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