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恨声答道:“你祖父知道这事儿后,当即气得吐了血,不过吐了血后,精神反倒好了些,然后便请了几位族老过府,将简君平一房给逐出了族里,适逢老狐叔回了京来,我们便以你祖父病重了,京中又热为由,向逆王递了折子,还悄悄儿买通了逆王跟前儿一个昔日得用的幕僚帮着说项,一家人才得以搬出了城外去。”
也是因为及时搬到了城外去,崇安侯的身体才能稍稍有了几分起色,一直撑到现在,亦让府里自上而下泰半的人都在最后大乱起来时,保住了性命,只死伤了十数个下人,比起其他人家,损失简直小得都不能称之为“损失”了。
随后,明贞帝便班师回了京畿,一步步将盛京给夺了回来,自然简菡与简君平都没有好下场,一个在知道勤王大军攻破了城门之时,便被后宫那些拜她所赐,让家族送进了宫去做炮灰,生生毁了一生的“妃嫔”们给活活打死了,一个则被那些早看他不顺眼,不齿他为人的臣工将士们,给趁乱也活活打死了。
据说最后连尸体都被扔进护城河,再也找不到,真正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皇上回宫后,不日便开始清算起那些当初叛变了的人家来,咱们家也被人在皇上跟前儿下了话,说简君平与简菡就算被出了族,就算已经死了,那也改变不了他们姓简,身上流着简家人血液的事实,那我们家就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应得的惩罚。好在有修哥儿替我们家在皇上跟前儿周旋,听说简菡也在皇上跟前儿说了好话,我们家才能幸免于难,不然今日也不能一家团聚了,但就是这样,咱们家这阵子的名声也很是不好,我和你爹爹都没脸出去见人,好在此番没遭难的人家几乎没有,大家都忙着善后,也没什么需要我们出门交际应酬的,不然我只能先把脸放兜里,才敢出门了!”
平氏说完,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里觉得稍稍好受了些,才又继续道:“你祖父因此恨透了简君平,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到底是人间惨事一桩,他又气又恨又痛之下,一度差点儿就熬不过来了,全凭着一口想见到你们姐弟的气在硬撑着,好在,总算还是让他等到了。”
简浔见平氏至今犹余怒未消,虽然自己心里也因简君平简菡的无耻与狠毒满心的不舒服,仍劝起平氏来:“很久以前,我们心里便不拿简君平一房当自家人了,如今他们更是被出了族,死无葬身之地,以后更不可能有后人的香火供奉,只能沦为孤魂野鬼,也算是替我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所以,母亲实在犯不着再为他们生气,不过两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连为他们生气都是抬举了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以后也定会否极泰来,将日子越过越好,不是吗?”
平氏想着旁的人家如今哪家不正遭受骨肉永别之痛的,自家的确有够幸运了,也就很快释然了,笑道:“你说得极是,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儿的团聚,其他的都不重要,说来此番虽大多数人都遭遇了不幸,于修哥儿来说,倒算是因祸得福了,你就等着过阵子做你风风光光的指挥使夫人罢。”
只是如今修哥儿还没出太后的孝,偏公爹又病着,听说睿郡王这一向也不大好,万一……也不知小两口的喜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办成了。
简浔被打趣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心里仍对宇文修做金吾卫指挥使之事喜幸不起来,忙嗔道:“母亲就会笑话儿我……倒是简菡,我之前恍惚听师兄提过一耳朵,说她已有身孕了,是真的吗?那她也算是终身有靠,不至于因古氏不在了,以后就没有最亲最近的骨肉至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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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零回 求娶
平氏见简浔一语就带过了宇文修做金吾卫指挥使之事,只当她是害羞,所以才忙忙岔开话题,遂没有再打趣她了,只点头道:“是,简菡是已有身孕,如今都快六个月了,因她有了身孕,如今位份又是宫里最高的,皇上便册了她为妃,如今已经是暂摄六宫的云妃娘娘了。”
“简菡之前不是只是贵嫔吗,怎么就成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嫔了,难道……”简浔说着,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皱起了眉头。
逆王当初不但攻破了盛京,还占领了皇城,连皇太后尚且只有一死明志了,何况后宫其他妃嫔,但凡有气节血性些的,只怕都不可能再苟活下去……也就不怪简菡会成为明贞帝后宫仅剩妃嫔里,位份最高的了,比她位份高的都死了么!
果然平氏叹道:“没错,逆王占领皇宫的当日,听说皇后娘娘便带着主位娘娘以上的妃嫔,在中正殿齐齐投缳了,其他低位份的妃嫔,也有跟着皇后娘娘一起投缳的,也有一念之差苟且偷生,到头来因被逆王赏了人,或是纳进了自己后宫,不堪折辱自尽的……当时大家便私下里议论那些苟活的妃嫔贪生怕死不知廉耻,等皇上回宫后,议论得就更难听了,皇上一气之下,把所有幸存的妃嫔都赐死了,不管有没有变节的都不例外,也真是可怜。”
说着微微红了眼圈,脸上都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伤,“在这样刀剑林立的乱世里,对于女子来说,往往贞洁与性命都是无法共存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等人能为了自己的气节和尊严,为了自己儿子夫君和国家的荣耀选择自尽,其他妃嫔自然也能选择为了活下去而尽力挣扎,毕竟蝼蚁尚且偷生,对前者,人们自当敬佩,对后者,我觉得人们也不该苛责,尤其是女人们,只可惜,议论得最多最难听的,恰是女人们,连身为同类的她们,尚且对那些妃嫔们这般苛责了,如何还能指望其他人有多宽容?”
所以如今明贞帝的后宫里,简菡岂止是位份最高的,她根本就是唯一一个有位份的妃嫔,偏离下次选秀的时间还早,太后娘娘又不在了,偌大一个后宫,总得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简菡便顺势而上了,不过她本已有了身孕,也算众望所归,倒是无人指摘她身份低微,不堪暂摄六宫了,毕竟她如今明面上的出身,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简浔闻言,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心里也沉甸甸的大不是滋味儿。
这一世她有幸不再是明贞帝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员了,但宫里那些女子们,自上而下都是如何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的,她却比谁都清楚,可无论那些女子手段有多精彩老练,计谋又有多缜密周到,都不过只是一张张蛛网,再细密,再晶莹,再能黏住小虫,抵御敌人,保护自己,当真正的狂风暴雨来临时,也不过只是一层薄网而已,根本不堪一击。
说到底,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为什么男人作恶,到头来吃苦受罪,甚至连性命都要白白赔上的,从来都是女人呢?
哪怕王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也不能例外。
偏偏男人们作践她们也就罢了,同类也要作践她们,若王皇后和那些妃嫔们也跟她似的有来生,只盼她们别再生在富贵家,成为皇家人了,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才是真正的大福气!
想到王皇后,不免又想到了太后,不管她们私德如何,素日为人如何,能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恪守气节与尊严,那她们就该被人永远牢记,史书工笔上也该有她们一席之地才是。
简浔因问道:“那太后呢,母亲知道皇上是如何追封太后的吗?太后当日的大义之举,可连多少男人都做不到。”
偏太后不但不是明贞帝的亲娘,还是他的杀母仇人,只怕他不但不会感激钦佩太后的大义,还会暗恼太后死得这样悲壮,不但百官万民景仰,还注定将名垂青史,以致他不能再把昔年的事翻出来,为自己的生母报仇正名。
平氏吐了一口气,道:“皇上追封了太后为孝圣慈宣皇后,哀痛欲绝,只如今百废待兴,不能亲扶太后梓宫至先帝陵寝合葬,只能下旨着了荣亲王世子代劳,连带平国公府都得了恩典,着再袭爵三代,只平国公府上下在太后薨逝以后,便被逆王诛杀殆尽了,好容易送出京去的长房长孙又下落不明,礼部与宗人府只得自平国公府的旁支里,择了一名嗣子过继到已故平国公的名下,以后平国公府枉死的几十口子人,也算是有香火供奉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和其他就义了的妃嫔们的娘家,也得了差不多的恩典,可再大的恩典又有什么用,人也回不到了,反倒……”
想说‘反倒便宜了旁人’,又觉得这话实在有些狭隘,忙堪堪忍住了,道:“万幸胡大爷兄弟三个此番到底安然无恙,胡阁老一家上下总算没有白就义,倩丫头也算是有福了。”
既然追封了太后,哪怕明贞帝不愿亲自扶了太后的梓宫去安葬,也算是肯定了太后的高义与节气,将此事盖棺定论了……简浔暗暗点头,总算明贞帝还没糊涂到家。
但再想起他们一路上便凶险万分,只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平国公府悄悄送出京去的人自然也是一样,又禁不住叹气,道:“胡家的确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可这样的福气,倩姐姐又何尝想要了,不但她不想要,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想要,何况我们也几次都差点儿回不来了,早知道留下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凶险,当初我们就不该跑得那么远,就该留在京畿附近的,不是有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恰是最安全的吗……”
话没说完,平氏已道:“快别这样说,得亏你们离开了,不然……你不知道,简菡那个混帐东西,自己委身给了逆王不算,一度还想拉你下水,向逆王进谗言说你生得如何的天姿国色,又是深得你祖父和父亲宠爱的嫡长女,若逆王能纳了你为妃,不愁我们侯府不臣服于他云云,也就是你不在盛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个头上长疮脚下流脓,浑身上下都坏透了的贱蹄子,我当时就恨不能啃她一块肉下来了,所以前阵子你贺妈妈与我谏言,让我去向你祖父和父亲说,哪怕那对败类父女尸体都找不到了,好歹也去庙里给他们点一盏长明灯,让菩萨保佑他们去了阴曹地府后,少受点罪,能早日转世为人,重头来过,多少让你祖父心里好受一点,也被我一口拒绝了,我巴不得他们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好吗,还给他们点长明灯,也不看看他们配是不配!”
简浔这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不由冷笑道:“她还真是不把所有人拉着跟她一起下地狱,决不罢休呢,她这样的人,还配再转世为人,根本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为猪为狗好吗?”
所以她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不管男女,一定都要严格教养,绝不让他们坏了心术,不然一个不慎,就会跟简君平似的,将全家人乃至不相干的旁人都害苦。
平氏重重点头道:“可不是,所以我宁可你祖父不高兴,也绝不肯这样恶心自己,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自己做的孽,总要付出代价,哪怕那代价是他们的性命,也是他们自找的,就是可怜了简淙,以后就真正是无家可归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简浔忙问道。
想起简淙身上流着简君平与陆氏的血,与简菡又是一母同胞,她纵知道不该迁怒无辜,也差点儿忍不住因简淙的原罪,想让他父债子偿,承受父母姐姐作恶所带来的恶果了……忙一甩头,将这恶念给抛到了脑后去。
平氏道:“简君平都被出了族,他身为简君平的儿子,自然也不算咱们家的人了,可他到底是无辜的,且年纪又还小,根本没有自保自立的能力,更不敢回京来,皇上决然饶不了他,所以你父亲与你祖父商量后,已打发人去灵山寻他,打算就在当地设法给他置了产业落了户,让他以后都隐姓埋名,就在当地生活,再不要进京了……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且我想着二房本就还有产业留下,我们至多也就是劳一下神,便没有反对,就当是为你们祖父和你们姐弟积福罢。”
简浔点点头:“就当是让祖父安心罢,横竖以后彼此也不会往来了,自不必担心他跟简君平似的,一旦长歪了会祸害连累咱们家。”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瑞雨自外面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夫人,小姐,大爷才打发人过来说,修少爷回来了,正在侯爷屋里,请夫人与小姐忙完了就早些过去,晚宴也早点开。”
简浔点点头:“知道了。”
看向平氏,“对了母亲,我屋里青竹红枫几个怎么不见?是放出去了,还是……”
平氏见问,情知是瞒不过的,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只得沉声道:“当日我们出城时,不可能人人都带上,所以留下的人,丫头仆妇几乎都遭了殃……有当时就死了的,也有之后不堪受辱自尽的,我们回京后,我便已赏了烧埋银子,把善后都做了,你也别难过,好歹她们还能入土为安,不像旁的人家,连主子都只能暴尸家中。”
简浔心里其实早有不好的预感了,但真当亲耳听平氏证实了后,一颗心还是瞬间揪作了一团,差点儿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青竹与红枫,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在她屋里虽不若瑞雨琼雪得用,也是自来不可或缺的,可如今,她再见不到她们了……
平氏见简浔红着眼圈,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并不说话,心里一紧,忙强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浔儿你别难过,一切不幸都终将会过去的……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小吱一直都好好儿的,当日我们走得急,也忘了带它,可它聪明得不得了,知道坏人来了时,自己往树上躲,我们不在时,它也知道自己找东西吃,等我们一回来,它就自己出现了,瑞雨,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小吱带来?”
瑞雨一听,忙如梦初醒般应了“是”,很快去带了小吱来。
大半年不见,小吱长大了一些,大大的尾巴也更漂亮了,它竟也没忘记简浔,一见简浔便直往她怀里跳,还拿毛茸茸的尾巴去扫她的脸,又拿小爪子去握简浔的手,任简浔心里现下再哀痛,也被它这副通人性的可爱样子给软化了,抱着它一下一下抚摸起它的后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