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与军机处无法,只得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看是打还是招降,可不管是打还是招降,都需要银子,国库如今哪里拿得出来?一时都是一筹莫展。
宇文修与平隽待大家散了,两个人单独聚到了一起,问彼此心里都怎么想的。
二人是越来越有默契了,这次又是不谋而合,都觉得不能招降只能打,“除了红巾军,并不是就没有其他起义军了,若真封官赏赐财物招降了,其他起义军有样学样怎么办?朝廷可快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所以必须得打,还必须打赢了,杀鸡儆猴才成!”
宇文修便道:“那我不日便自请出战,虽说红巾军能发展出如今的规模,必定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一定有能人高人,到底还是比不过正规军,我去后速战速决,先把红巾军打散了,便立刻回来实施我们的大计,等新帝登了基,立刻大赦天下,上下不遗余力的共度难关,只要百姓们看到朝廷这次是真的在意他们的死活,是真的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盲从的搞什么起义作乱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连我们一直站在顶端,至少不用担心随时会饿死冻死乃至被人杀死,都有这样的感慨了,何况老百姓们?说到底,他们求的也不过就是吃饱穿暖而已,至于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是谁,他们根本不关心。”
平隽闻言,思忖片刻,道:“你还是留下坐镇京中,我去罢,金吾卫可离不开你,不然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表妹和姑父姑母也离不开你,不比我,家里兄弟子侄众多,便我一时不在,也影响不了什么。”
宇文修何尝想离开简浔,又何尝舍得她担惊受怕了,可如今的局势万万由不得他儿女情长,摇头苦笑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留在京中,一来可以坐镇大局,二来也好及时的为我麾下的将士们筹措粮草,在筹措粮草方面,我可远不如你有经验和本事。至于金吾卫,我把三英四平留下,有他们两个在,与我在也没什么差别了,何况不还有你兜着吗?”
“三英四平是你的亲卫,负责贴身保护你的,他们怎么能留下?”平隽仍是不赞同:“还是我去罢,粮草交由你来筹措,我还打算写封信去大同给李慎,让他带了人直接从背面去包抄西北,我们两个好歹更有默契,比你去岂非事半功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都想好了,李如海那样的地方豪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不会在乎百姓们的死活,只想趁乱世分一杯羹,找机会实现自己的野心,李慎却还年轻,还有血性与良心,还会想着为家国和百姓们做点实事,所以当初他才会自作主张,放了他和表妹一行离开,之后又一直与他有书信往来,若能让他与他们也站到同一条战壕里,他们必定如虎添翼,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是话没说完,宇文修已抬手道:“不行,你听我说!九边的军饷粮草一直都是你管着,这又该由谁来接手?好容易九边将士们这一年多以来,日子好过了些,若忽然换了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连一国之君尚且变着法儿的捞银子,挖自家的墙角了,何况底下的人,若将士们一时激愤,发生了兵变,就不止是内忧,更会立时引来外患,比红巾军棘手一百倍了!所以,还是我去,我打仗的经验到底比你更丰富,马到功成的希望也更大!”
平隽就无话可说了。
因为宇文修说的的确是事实,九边将士们就算有了他接手军饷粮饷的筹措发放,这一年多以来,日子依然艰难,只是他们看到了希望,所以愿意继续强撑着,看能不能熬过这一段时间罢了,一旦中途换了人,他因为家里家底厚实,自己也干不出那等贪昧将士们血汗钱的事,所以能做到从不中饱私囊,可其他人,谁敢保证就能与他一样?
这个险实在太大了,谁都冒不起!
于是这天晚上宇文修回到家以后,便不敢看简浔了,翕动了好几次嘴唇,都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自己不日又要出征了的消息,她脸上的笑是那般的甜蜜,整个人快活得跟只小鸟儿似的,他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简浔的心情的确很好,连日来都觉得说不出的幸福与满足,有时候做着事,也会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用人逢喜事精神爽都不足以形容了,连带众服侍之人也是走路带风。
但宇文修不说,却并不代表简浔就感知不到,十几年的情意与默契,岂是假的?
待用过晚膳后,便语气轻松,面色认真的问起宇文修来:“今儿回家后怎么这么安静啊,竟一直没作怪,话也少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难以启齿啊?”
宇文修见问,又是一阵犹豫,到底还是开了口:“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所以开不了口……西北的红巾军起义作乱,将整个西北都占领了,只能打不能招降,可除了我和平子清,根本没人愿意自动请缨,其他人也的确没那个本事,偏平子清要坐镇京中筹措粮草,只能我去了,但你放心,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一定凯旋归来,以后再不离开你了,你意下如何?”
简浔脸上的笑已消失不见了,她是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没想到是宇文修出征在即,骗子,他不是说过,再不让她担惊受怕,再不与她分开了吗?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恨透了这个乱世,也恨透了坐在御座上只知道享乐,却什么责任都不担,什么都不作为的那个狗皇帝!
半晌,她才沉声说道:“不能先把京中的大局稳住了,再去剿灭那什么红巾军吗?再是势如破竹,也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声势吓人,当地的官员将士又贪生怕死不作为,才能让他们把整个西北都占领了,可说到底,绝大多数起义军都是普通百姓,知道朝廷不追究他们,还将大赦天下轻徭薄赋,他们的日子有了盼头,自然也就散了……”
话没说完,自己先就住了口,西北离盛京千里迢迢,若两边的最新消息能短时间内互通有无,也不会等到整个西北都被占领了,消息才传到盛京了,何况还有有心人蓄意隐瞒,最开始扯起起义大旗的人,自然是有一番见识的。
等之后见自己一步比一步成功了,又怎么可能不随之滋生出蓬勃的野心来,从来没做过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也就罢了,既已做过了,让其再做回月亮旁边一颗平凡不起眼的黯淡星星,谁能甘心?“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当年宇文家的先祖,不也是凭着在乱世里登高一呼,然后方有了大邺两百多年基业的吗?
所以,只能打,并且只能速战速决,将那红巾军的头领们都斩杀了,届时红巾军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再加上朝廷既往不咎轻徭薄赋,底下的人才有可能尽快散去,各归各位。
这般一想,简浔越发知道自己留不住宇文修,也不能留他了,他和平表哥一直在努力,他们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他们都承受了,她哪怕不能帮他们,好歹也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她只能闷声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开拔,我也好替你收拾一下行囊,多做几双鞋子带上,行军打仗之人,最废的便是鞋子了。”
宇文修早知道她不会阻拦自己,哪怕她心里再难过再不舍也不会,可真听她这么说了,真见她这般深明大义,还是忍不住愧疚与自责,道:“军情紧急,自是越快越好,应当三日后就会开拔,行囊简单收拾一下也就是了,鞋子也不必再做了,之前做的还没穿完呢,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在家里等我回来即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打鞑子我都没事了,何况只是打一群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等我回来后,再将我们的大计付诸于行动,以后便会越来越好,终究会重现列祖列宗们在时的太平盛世了!”
说完,轻轻将简浔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简浔心里仍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儿,却也知道不是怄气使小性子的时候,遂轻轻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也不说旁的了,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安然无恙的回来,再就是,希望你能稍稍自私一点,别跟再以前似的,总是身先士卒了,你身为主帅,本来就只需要坐镇指挥,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不是吗?希望你能哪怕为了我,也自私一点……”
以前他也出过征,而且不是一次两次,她却从来没有哪一次似现下这般剜心似的疼过,是因为一年以来的朝夕相对和耳鬓厮磨,越发加深了彼此的感情,彼此已真真切切成了彼此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知道要分开,还没分开呢,身心也自有意志的在疼了吗?
宇文修闻言,忽然加重了抱她的力道,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一并带去西北,一刻也不与她分开,可想到行军的艰苦,战场上的凶险,他又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只得在她耳边郑重承诺:“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话,会平平安安,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次日早朝上,明贞帝见宇文修自愿请缨带兵平叛,果然如他和平隽预料的那样,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然后让兵部与户部立刻帮着筹措粮草。
反正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解决事情,只要朝臣们不都望着他,等着他拿主意,最重要的是,不用他出银子,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好容易他的私库才终于充盈了一些,万万不能白白填限给了将士们做粮草。
其他朝臣们也是松了一口气,宇文修是众所周知的猛将勇将,他自愿请缨,多少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倒是为大家都解了燃眉之急,大家又可以高乐一阵子了。
只有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愁眉苦脸,他们上哪儿筹措粮草去啊,就如今已是寅吃卯粮,亏空得快没边儿了好吗?
可明贞帝已下了旨,再愁他们也只能立刻筹备起来,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于是兵部和户部上下都开始百般忙碌起来。彼时睿郡王与宇文倩胡严等人都知道宇文修出征在即的消息了,爷儿几个心里立时也沉甸甸的,睿郡王甚至还说道:“本王大病初愈众所周知,本王这就去求皇上,让他改派其他人去,大邺又不是除了修儿,就没有其他人了,凭什么哪里都危险,就派他去哪里啊,再是‘能者多劳’,也不是这么个劳法儿,本王还等着抱孙子呢!”
宇文倩也道:“就是,该你的不该你的担子都让弟弟你一个人扛了,长此以往,对朝廷和社稷也非幸事,很该让其他人也慢慢的历练起来才是。”
想到明贞帝之前对她和弟弟的迁怒,她就膈应得不行,为那样一个龌龊无耻的皇上流血卖命,凭他也配!
倒是简浔反过来宽慰父女两个:“军情紧急,自是要派最有把握的人去,速战速决,以最小的牺牲,得到最大最快的胜利,父王与姐姐且别着急,师兄身经百战,连鞑子尚且奈何不得他,大多数都只是普通百姓的红巾军就更奈何不得他了,我们只管在家安心的等着他平安凯旋即可。”
才让父女两个心下稍松,尤其睿郡王,他到底是男人的思维,倒是不觉得宇文修出征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实证明,他儿子完全有保护自己,还打胜仗的能力不是吗?既有那个能力,舍他其谁!
可他又不能不考虑儿媳的心情,好容易两个人终于过上了正常的新婚生活,正是蜜里调油之际,男人却要出征了,到战场上以命相搏,换了哪个女人心里能好受的?
所幸,儿媳真是个深明大义,独一无二的,也不枉儿子那般尊重爱护她。
宇文倩就更感激简浔了,暗暗想道,好女人旺三代,弟弟能得浔妹妹这般支持与维护,还替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真是他们全家人的福气,等弟弟出征了,她就算不能日日回来陪浔妹妹,也要争取隔日回来陪她,以免她寂寞与不安,她相信弟弟一定能平安归来的,母亲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他的!
简君安与平氏也很快知道了宇文修出征在即的消息,满腔的不舍与担心也只能寄在一枚夫妻两个特意去潭拓寺,为宇文修求来的平安符里了。
很快便到了宇文修出征的日子,简浔强迫自己还算平静的送走了他,待他一离开,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流了满脸,师兄,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宇文修远远的听得她的抽泣声,真的很想折回去,抱住她告诉她,他不走了,他们再也不分开……到底攥紧拳头,死死忍住了,他必须去这一趟,才能尽可能的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情况,才能有更好的团聚更长久的厮守。
送走宇文修后,简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精打采的,连宇文倩日日过来陪她,连小吱生下了两只跟它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松鼠,都让她提不起精神来,总觉得浑身都没劲儿似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也就宇文修有信回来给她,她看信和回信时,能打起精神来了。
何妈妈与月姨见了难免担心,月姨还寻思着,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老这样睡着,便没病也该睡出病来了。
还是何妈妈身为过来人,老成一些,特意叫了瑞雨琼雪来盘问,得知简浔已快两个月没换洗了,心里约莫有了数,眉开眼笑的与月姨道:“之前我还想着,少夫人最不喜欢小题大做的,还是别请太医的,如今看来,却是非请不可了。”
月姨犹没反应过来,她到底没生养过,还是见何妈妈眉花眼笑的,才意识到了什么,忙急匆匆找云侧妃领对牌去了。
太医很快来了,隔着帕子给简浔诊过脉后,起身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已快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