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领头的人恰是腾骥卫的副指挥使之一的纪大人,近来很是得明贞帝器重,还暗示过他,等卸了宇文修金吾卫指挥使的职位后,就让他顶上。
一瞧得这会儿本该还在西北境内的宇文修忽然策马出现,他立时遽然色变,高声喊道:“宇文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诏进京,策马入宫,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念你才平乱有功,只要你束手就擒,我可以代你向皇上求情,既往不咎!”
话虽说得大义凛然,面上也一副不动如山的架势,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色厉内荏,心里发虚得厉害,实在是宇文修战功太过彪炳,近乎攻无不克,任谁对上这样一个对手,都会心惊胆战的。
宇文修冷冷一笑,朗声道:“我不但无诏进京,策马入宫,我今儿还要为民请命替天行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你待如何?”
如今禁宫已八成在他和平隽的掌握之中,至于剩下的两成,剩下的一小部分不臣服的人,他都有八成的把握了,那两成的不确定,又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明明就是谋朝篡位,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关键宇文修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就不怕他们这么多人,回头将他的恶行曝光于人前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个活口,都没打算留。
纪大人越发心虚心慌得厉害,好容易方勉强稳住了心神,向后一扬手:“弓箭手!”
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便齐刷刷的拉开了弓,指向了宇文修及他身后的将士们,黑幽幽的箭头,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冷泠泠的光。
宇文修这次连话都懒得说纪大人说了,直接一扬手,箭矢便如流星一般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将纪大人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有黑沉沉的倒下了一片,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之后,便是一阵阵兵戎相击的金石之声和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了,两边的人马在眨眼间已短兵相接,很快便哀叫着倒下一片了,既有宇文修这一方的,也有纪大人一方的,但显然后者更多一些。
宇文修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不动如山,直至秦三英先过来,并不压低声音的回禀道:“爷,东边的三道宫门都已尽数换好了我们的人。”
随即周四平也来了:“爷,背面的两道宫门已尽数换好我们的人了。”
然后是其他人,不过转瞬之间,他的身边便已聚了一圈的人,整个禁宫,除了如今正开战的金水门,已全部尽在宇文修的掌握之中。
纪大人在灯光火光,刀光剑影,血光弥漫中,只恨自己以往太固执,太想当然,可如今再要回头,显然已不可能了。
只得嘶哑着声音大叫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们再加把劲,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皇上绝不会亏待了我们,便熬不过了,也是变相的马革裹尸,报效了朝廷,尽到了忠心,朝廷不会忘记我们,后世的史书也一定会永远记下我们这一笔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一队人马护着一副肩辇过来了,上面赫然坐着简沫和大皇子,平隽则跟在一旁。
平隽一到,便取出怀里的半块虎符,与宇文修身上的半块会合后,扬声叫道:“虎符在此,众将士听令!”
虎符能号令全大邺所有的兵马将士,于是两边已杀红了眼的将士们都渐渐停了下来,平隽方继续朗声说道:“淑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在此,尔等还不速速缴械投降?太子殿下说了,即刻缴械者,一概既往不咎,执迷不悟者,黎明之前尽数杀无赦!”
明显局势已是一边倒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纪大人一方的将士们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着军令如山,他们已没有回头路了,才不得不厮杀到底罢了,如今既有活路,谁还愿意去死?
都纷纷放下了兵器,黑压压的跪倒成了一片,到底是选择生还是所谓的“忠”,不言而喻。
纪大人脸色铁青,将士们缴械了能有活路,他却是缴械了也没有活路的,他没有见过简沫这个淑妃,但如今宫里就只大皇子一个孩子却是知道的,又听得平隽称大皇子为‘太子殿下’,如何还不明白他和宇文修是打算“挟天子以令天下”,那他们就算不得谋朝篡位,算不得乱臣贼子了,自己岂非死也白死,反成了一场笑话儿?
他只能颓然的也放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宇文修这才跃下马背,与平隽一道,拥了肩辇上的简沫母子,径自往懋勤殿而去。
简沫面白如纸,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简直一眼也不敢多看地上的遍野横尸和血流成河,事实上,她到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的,原以为她已受够了无止境的痛苦与绝望,做梦都想着眼下这一刻能早些到来,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了时,她却发现,自己除了发冷,浑身哪哪儿都冷,心更是冷得跟浸跑在冰水里一般以外,竟什么旁的感觉和想法都没有。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大皇子如今还小,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更是在自己的怀里安然睡着,不至于这么小,就得亲眼目睹何为腥风血雨。
可以后,他们母子该怎么办,会不会有朝一日,这样的情形终将重演,而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就是他们母子了?
简沫不敢再想下去了,连怨天尤人自己为什么会这般苦命都怨不起来了,她必定是前世做了很多孽,所以这一世生来就是受苦还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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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回 丧钟
宇文修与平隽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了懋勤殿,路上连个太监宫女都没遇上,想是早已逃得远远的了。
然后不待二人吩咐,秦三英周四平已先冲进去,将围着明贞帝的十来个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全部给驱赶了出去,他们虽满脸的惊恐,往外走的脚步却是轻快而如释重负的,想是早已想逃走了,只到底明贞帝积威犹在,他们不敢罢了,如今总算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明贞帝自是早已得到消息了,本就吓得一张脸青白交错,这会儿更是浑身都在发抖。
见到宇文修和平隽后,他左右看了一回,忽然拔出墙上的剑,双手握紧着胡乱挥舞了几下,似是终于有了几分勇气,总算色厉内荏的开了口:“你们两个乱臣贼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上作乱!朕念在你们两个都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份儿上,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朕可以既往不咎!”
心里却近乎疯狂的叫嚣着,只要能过了眼下这一关,他一定将他们两个乱臣贼子乱刀砍死,挫骨扬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又忍不住后悔,为什么给了他们那么大的权柄,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先发制人,为什么他今夜不在畅春园那边,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开眼,让乱臣贼子马到功成……总之什么都后悔怨恨到了,惟独没有检讨过自己。
宇文修冷冷一笑,声音跟淬了冰似的,道:“你可以既往不咎?只可惜,我不愿意!我等这一日,可等了好几年了,你觉得,那么多新仇旧恨堆在一起,我会放过你吗?”
看了一眼平隽,平隽便自袖里掏出一份圣旨,朗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常念列祖列宗之创业艰难,而守业难之尤甚,故克勤克俭,夙兴夜寐,不敢有须臾之怠惰也,致每常自觉力不从心……现特册封皇长子翀为太子储君,以固国本,为朕分忧,群臣当……”
洋洋洒洒的念完了,笑道:“皇上只管放心的去罢,江山社稷还有太子殿下呢,宇文将军和我一为摄政王,一为首辅,一定会竭力辅佐太子殿下匡扶社稷,造福百姓的!”
明贞帝闻言,就抖得更厉害了,既是怕的,也是气的:“你们、你们……朕几时立过太子了,又几时封你们为摄政王首辅了,分明就是你们狼子野心,想大权独握,所以挟天子以令天下,朕告诉你们,朕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们一手遮天!这圣旨也不是朕下的,更没盖过朕的玉玺,朕至死也不会承认,文武百官也绝不会服气的,你们就等着遗臭万年罢!”
宇文修一脸的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
倒是平隽,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笑得风轻云淡:“谁说圣旨就一定要是皇上亲自下的,谁说玉玺又必得皇上自己盖上才作数了?我和摄政王一心匡扶社稷,为臣工和百姓们谋福利,将来史书工笔自然会浓墨重彩的为我们记上一笔,倒是你宇文嵩,因为过量服食丹药,之后连御数女,以致暴毙身亡,才是真要遗臭万年了。”
他们连自己的“死因”都已想好了?
反正太子他已先“下旨”立了,何况宇文翀如今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他才几个月大,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父死子继本就名正言顺,有了这面大旗,宇文修与平隽这两个乱臣贼子行起事来,自然方便得多,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明贞帝很想维持自己身为帝王,在臣下,尤其是两个乱臣贼子面前的威仪和尊严的,可一想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死于非命,以后这大好的河山就拱手成了别人的,他再也享受不到如今的一切了,他就怎么也威严不起来,他还这么年轻,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不但威严不起来,双腿还忽地一软,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般,瘫倒在了地上,手里的剑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说出口的话更是破碎得句不成句,调不成调:“朕、朕知道朕不好,朕答应你们,以后一定做个好皇帝……不是,朕以后什么都不管,朝堂的事都你们两个说了算,朕只安心炼自己的丹修自己的道,做个摆设就好,你们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宇文爱卿,不是,十四弟,朕知道你必定是因为惠安妹妹的事,才恼了朕的,朕早已知错了,肠子都悔青了,都怪那人容妃给朕喝了太多的酒,朕意识不清之下,把惠安妹妹当成容妃了……朕真不是成心的,朕补偿惠安妹妹,封她为公主好不好?享亲王俸禄的公主,朕以后都听你和平爱卿的,你们就放过朕好不好,这样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宇文修不听他提及宇文倩还好,一听之下,满腔的怒气简直遏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