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倩吃过两口茶后,心里方稍稍好过了些,低声道:“我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容妃,她是可怜,狗皇帝逼她做的事,她不敢不做,但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就像我之前与她说的那样,她哪怕当时暗示我一下,我能不能逃脱,都领她的情,可她什么都没做……浔妹妹容我想想罢,至于现在就出宫,还是别了,不进来也进来了,好歹待满一日,明儿不进来了便是。你放心,最艰难的时刻我都熬了过来,如今还有什么能打倒我,我好好儿的,不会有事的。”
简浔就暗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感动,倩姐姐到底本性纯善,哪怕是容妃那样帮着明贞帝伤害过她的帮凶,她都下不了狠手,只是最恨明贞帝那个罪魁祸首,若是换了别人,弟弟都做摄政王了,还不把自己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与薄待,全部十倍百倍的讨回来了?
还有几分愤怒,那个狗皇帝,这么好的人儿,他都能只因一时的兽欲伤害她,便倩姐姐愿意放过他,她也不会放过他!
大家又哭了两轮灵,就到午时了,都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奶奶们,折腾了一上午,都有些吃不消了,进了凉棚后,连八卦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一个个只是默默吃着手里的白面饼,大部分都只吃了很小的一块,就放下了,既没菜又没汤的,只能干咽又冷又硬的面饼,连家里下人的吃食,都比这个好好吗?
可谁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先帝才驾崩,举国上下都在孝期内,还想吃山珍海味么,好歹撑到天黑后回了家,再找补回来罢。
简浔与宇文倩吃的却不是白面饼,而是御膳房特意做的擀得细细的面条,上面还浇了香菇竹笋木耳等菜蔬炒成的臊子,十分的清新爽口。
却是荣亲王妃特意吩咐人去给二人做来的,先帝驾崩,宫里大办丧事,外面的事自有亲贵百官和内务府宗人府的支应,后宫的女眷和外命妇们,却也得有个人总领才是,这个人选自然是身为宗正夫人的荣亲王妃莫属了。
荣亲王妃之前从没想过,宇文修有朝一日会一跃成为摄政王,所以当听到消息时,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待回过神来,便由不得庆幸起自己和自家从来都与他们姐弟,也与睿郡王府交好来,他们夫妇再是亲王长辈宗正令又如何,真要换了他们,或是架空了他们,让他们只余一个空头名号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不必谁交代,不必谁暗示,她便自发不着痕迹的照顾奉承起简浔和宇文倩来,不然之前简浔哪能那般威风的将贤妃及起娘家人,乃至所有内外命妇都弹压住,荣亲王妃只要站在那里,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宗室里的长辈同辈们,便一个也不敢发话了,又不是人人都服简浔这个新科摄政王妃的,尤其宗室里的长辈们,她的威信总得过一阵子,经过一些事后,才能慢慢的树立起来。
荣亲王妃不着痕迹的帮过简浔后,回头便让人给她和宇文倩做面条去了,反正她如今是孕妇,她这个做长辈的,多照顾一点怀着身孕的小辈,谅谁也不敢有二话,另一个身份尊贵的孕妇谨妃,她不也一样让人做了好克化又可口的东西给她送去,还让她趁午间不哭灵时,回自己宫里躺躺吗?
简浔吃完了面,方笑着向一旁的荣亲王妃道:“荣伯母,实在太感激您了,我这几日虽不大害喜了,仍是没什么胃口,若不是您特意送了这么好吃的面来给我吃,我下午可得挨饿了,您这般慈爱又能干,难怪在宗室里德高望重,以后宗室里的大情小事,还得劳您多操心才是,我们这些小的,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继续在您的荫蔽之下,继续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啊。”
花花轿子人抬人,荣亲王妃这般照顾她,不着痕迹的奉承她,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反正荣亲王府自来算是他们这一边的,当然要有好处大家一起得,只要宗室里没人上蹿下跳,宇文修办起事来,总能方便几分。
宇文倩也笑道:“可不是,若不是有荣伯母,宫里怎么能这般井井有条,我要是到您这个年纪,能有您一半能干,就心满意足了。”
都是聪明人,荣亲王妃听了姑嫂二人,尤其是听了简浔的话,就知道至少宗室的格局,是短时间内不会改变的了,暗自舒了一口气,笑道:“我老婆子还能操心几年,就如今且有些力不从心,只想回去高卧着含饴弄孙了,所以,你们这些小的,可得尽快成长历练起来才是,一个个小的倒只知道躲懒,让我们老的劳心劳力了,什么道理!”
大家说笑了几句,荣亲王妃便让人收了碗筷,继续忙自己的去了,下午还有三场哭灵呢,她今日才算是忙完了一半。
荣亲王妃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个小内侍,给简浔行过礼后,恭声道:“摄政王妃,摄政王请您出去一趟,说是有几句话与您说。”
简浔心下一喜,与宇文倩打过招呼后,便扶着瑞雨,随那小内侍去了,并不担心小内侍会不会是假传宇文修的话,有人想趁机对她不利什么的,如今的局势,她都能在宫里出事,那宇文修这个摄政王,也不用当了。
果然小内侍带着她走了没多远,她就远远的看见宇文修了。
他长身玉立的负手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全套的亲王服制,满脸的冷峻与凛然,偏偏五官又俊美至极,有种致命的诱惑,让人不敢看,却又怎么也忍不住不看。
简浔就想到了前世他当上摄政王后的情形,那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只是眉眼更冷,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冷,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让人轻易不敢靠近了。
她正要叫他,不想他已先看到了她,眉眼间的冷然便冰雪消融一般,瞬间化作了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意,人也举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简浔也一下子笑了起来,心里柔软得能滴出蜜来,他前世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这样一副冷然的样子,可如今不一样了,他的冷然只是对着别人,对着她,他温柔得与这世间任何一个疼爱妻子的男子都一样,不,他比任何一个男子都更温柔更体贴,得夫如此,她何德何能?
宇文修已走到简浔面前了,也不说话,直接牵住了她的手,便将她带进了就近的一间厢房去。
不防他才关上门回过身来,简浔已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了他的腰,嘟哝道:“师兄明明知道我一早就进宫了,也不说早点来找我,早点来见我,硬是等到这时候,你要再不来找我,我都要以为你如今只顾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都忘了自己还有老婆孩子了。”
“怎么会?”说得宇文修低笑起来,“我就是再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也不能忘了我的宝贝啊,你还好罢?又是跪又是哭的,吵得人头疼,还吃不好睡不好,不然明儿别进宫了。”
一面收紧了抱她的力道,只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只是才抱了一下,想到她如今可禁不住自己的力气,忙又放松了,索性一把抱起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简浔乖乖的任他抱,还任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温水,喝了几口后,才道:“朝中和宫里一切都还顺利罢,我瞧你眼圈都沤青了,一定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宇文修颔首:“还好,一切都在掌握中,乱不起来,至于没睡好,你不在我身边,我哪里能睡好?”
“这嘴巴,是不是抹了蜜啊?我尝尝呢……”简浔说着,果真探身舔了他的嘴唇一下,却在他要伸手抓住她,顺势加深这个吻时,坐了回去,道:“如今一摊子的事呢,师兄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气得宇文修瞪了她一眼:“知道事情多,那你还来招我?”
见她笑得小聪明得逞的小狐狸一般,娇俏可爱至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对了,姐姐今儿怎么样?”人在再次置身自己曾发生过不愉快或是受到伤害的地方时,难免都有产生心理阴影,他怕姐姐也不能例外。
简浔见问,正色道:“倩姐姐刚进宫时还好,虽脸色不好,情绪低落,但至少没有失态,可在容妃找了她,向她求饶之后,她心情糟到了极点,偏贤妃不识趣……”
把当时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已与倩姐姐说好,让她明儿不必进宫了,以前我们必须得受不必要的委屈也就罢了,如今凭什么还要受那些无谓的委屈,师兄流血流汗这么些年,好容易如今才站到了最高,可不是为了让我们继续受委屈的。不过,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那样对待贤妃,不会给师兄添什么乱罢,早知道,我该做得迂回些,不该这般简单粗暴的。”
虽然事实证明,简单粗暴简直再痛快也没有了。
宇文修的脸早已沉了下来,冷声道:“你做得极好,很不必迂回,容妃竟还敢找姐姐求饶,定是以为姐姐面善心软,指不定她一哭一求,姐姐就饶了她,不然怎么不敢求到我面前来?哼,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倒先又惹了姐姐生气,姐姐既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我替姐姐代劳了便是,也省得脏了姐姐的手。”
容妃不是喜欢替人拉皮条么,他一定成全她,尽快送了她去青楼里“一展所长”!
顿了顿,又道:“至于贤妃,以为自己一定能生儿子,等她的儿子生下来后,怎么也该比宇文翀尊贵,再凭着她娘家的势力,她儿子就未必坐不上那个位子了,所以很是自命不凡,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蠢货罢了,我和平子清正说要拿她的娘家开刀,杀鸡儆猴给一众勋贵看,如今就他们家罢。师妹千万别委屈自己,也让姐姐别委屈自己,我九死一死到今日,固然是想一展抱负,为百姓们做点实事,却也不乏让你们站到我的肩膀上,变得尊荣起来,谁的脸色也不必看,谁的气也不必受的心思,你明白吗?”
宇文修说完,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那双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单看手背看不出什么来,但手心里却满是茧子,厚的薄的,新的旧的,不断在增长,不断在沉淀。
他也至今记得这双手第一次沾满鲜血的样子,正是因为有了第一次,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便变得容易多了,他也才终于渐渐有了今日。
可谁是天生就喜欢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若不是心中有目标,有自己在乎的想要保护的人,谁愿意让自己长久的走在一条布满腥风血雨的路上?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再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更不想,将来让自己的孩子,再尝到同样的滋味儿,走上同样的路,可如今看来,他貌似还是没有给自己在乎的人,足够的底气和信心!
简浔听得笑起来:“我当然明白,所以方才把摄政王妃的派头摆得可足了,只是到底还是有点担心会给你添麻烦,如今听你这般说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啧,摄政王妃,听起来就好威风好带感,她太喜欢这个称呼了!
简浔说完,见宇文修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想了想,忽然“哎哟”一声,道:“师兄,我的肚子好痛,真的好痛……”
宇文修闻言,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与懊恼,忙起身伸手就要去抱她,一面急声道:“怎么会忽然肚子痛?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是累着了?浔浔你别急,也别怕,我这就让人传太医去,来人……”
话没说完,简浔已搂紧了他的脖子,道:“请太医来没用,得你亲亲才能好。”说着,冲他嘟起了嘴巴。
宇文修这才知道,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故意装肚子痛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俯身狠狠吻了她一回,末了犹觉不痛快,又不轻不重的咬了她一口,方放她坐回了椅子上,咬牙道:“你这个小坏蛋,仗着我如今不能收拾你,就变着法儿的撩拨我,幸好我耐心足够好,等得起几个月后,与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但心里的郁气却是散得差不多了,神情也松快了许多,不再跟方才似的,浑身由内而外哪哪儿都不痛快。
简浔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师兄实在太苛刻自己了,哪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呢?不欲他再沉浸在自我检讨里,她忙笑道:“反正还有好几个月呢,我是得嚣张一日,且嚣张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对了,师兄,那个狗皇帝,是不是还没死?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毕竟你可是答应过倩姐姐,要把他留给倩姐姐亲自手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