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修一边解着大氅,一边道:“还没呢,让人给我下碗面来罢。”
随即去到熏笼前,将身上的冷气都烤化了,才坐到了简浔对面:“今儿个孩子闹你了吗?昨夜折腾得你都没法儿睡了,等他出来了,若是个女孩儿还罢了,若是男孩儿,且等着我揍他罢!”
简浔的身孕已经七个月了,根据太医和过来人们的说法儿,这时候的孩子已经完全成型,生下来都能活了,也大多数时候都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与动静了,所以简浔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会跟孩子说一会儿话,宇文修回来后,也会拉了他与孩子说话儿。
昨晚上她也是抱的一样的想法,以为与孩子说一会儿话,自己要睡了,他自然也就跟着睡了,谁知道小家伙儿不知道怎么搞的,兴奋得在她肚里几乎折腾了一夜,弄得她和宇文修都没睡好,所以宇文修有此一说。
简浔却护短得很,闻言立刻道:“你小时候还一刻都不得安宁呢,不是招猫就是逗狗的,他好动还不是随你,你凭什么打他啊,是不月姨?”
月姨笑道:“可不是吗,小孩子,就是要好动才好呢。”
宇文修就无语了,再次觉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并不全都是好事……只得岔开了话题:“年夜饭仍是在银安殿开吗?今晚就别守岁了,明儿一早就得进宫呢。”
简浔点点头:“是,两位侧妃早已给我看过菜单了,我瞧着还行,对了,今夜宫里的年夜饭怎么办?往年依例都是有阖宫宫宴的,可今年皇上还小,太妃们又都无精打采的,怕是没谁牵这个头罢,可若连年夜饭都没有,也未免忒不像了。”
明贞帝的梓宫运往陵寝后,低阶妃嫔里不愿意出宫去的,便都去了陵寝守灵,余下的高位份又侍过寝的妃嫔们,除了简沫与贤妃谨妃,也都搬到了寿康宫去,如今偌大的皇宫人口至少减了一半以上,说句不好听的,就跟个华丽的坟墓似的,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宇文修道:“今年宫里没有宫宴,先帝热孝还未过呢,皇上依例该为先帝守三年的孝,其他妃嫔至少也得是一年,所以,我一早就传了话,让各宫妃嫔自己吃,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简浔“哦”了一声:“好罢,我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适逢瑞雨端了才给宇文修下好的面来,二人也就打住不说了,待宇文修吃过面,休息了一会儿后,简浔心痛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没好生休息过一日,娇滴滴的让他将自己抱到床上,然后让他陪着自己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晚上的年夜饭在银安殿席开四桌,因着灯火通明,丫头婆子们来回穿插,大家说起笑来,也没有往日那般拘束,倒也一派热闹喜庆气氛。
就是睿郡王看着亭亭玉立的宇文佳和宇文伶,想着这是姐妹二人在娘家的最后一次年夜饭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儿,他可还有两个女儿呢,而且年龄也差了好几岁,不可能在同一年出嫁,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样的伤感与舍不得,他还得再尝试两次了?
不过看着简浔高高的肚子,想起崔公公说的,太医已给大少夫人把过脉,这一胎十有**是个男孩儿了,想到自己马上要做祖父,自家马上就要迎来第三代人,以后自己还会有更多的孙子孙女,复又高兴起来,本来只给简浔预备了两千两的银票做压岁钱的,又临时让崔公公添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到红包里。
惹得简浔散了席回到自家的院子,打开红包看见里面的东西时,禁不住又与宇文修感叹了一回:“啧,父王出手果然从来没有小气的时候,只可惜一年只过一次年,若是一个月过一次,我岂不是要成财主了?”
又摊手向宇文修道:“那师兄的压岁钱呢,我还等着呢,可不能比父王的少,不然我要不高兴的啊,快点儿!”
宇文修最喜欢她一副故作骄纵的样子向自己撒娇了,那是除了自己,任何人都见不到的美景享受不到的待遇,每每让他因为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心里无比的幸福与满足。
因顺势扯了她的手,将她扯进自己怀里,笑着在她耳边低语道:“我还正说要问你要压睡钱呢,你压着我睡了一整年,难道不该给我一份厚厚的压睡钱罢?”
简浔是觉得他那个‘岁’字,发音很是奇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听了他后面那句‘你压着我睡了一整年’,才反应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啐道:“呸,谁压着你睡了,明明就是你……你倒还恶人先告状了,我不管,我的压岁钱,你休想赖掉!”
宇文修见她因为怀孕稍稍圆润了一些,因而显得越发吹弹可破的两颊红扑扑的,双眸却跟闪着璀璨光芒的辰星一般,又明亮又妩媚,忍不住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才低笑道:“好,就算是我压着你睡了一整年,那我没有银子怎么办,反正要压岁钱没有,要人有一个,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说完忽然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就往内室大步走去,简浔骤然失重,“啊”的失声叫了一声,随即便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嗔道:“师兄以后别再玩这样的突然袭击了,我如今可重得很,万一你失了手怎么办?”
“就你这点重量,我怎么可能失手,你也太小看你夫君了。”宇文修笑道,一面便掂了掂她,“唔,是有点重,哎呀,我都快撑不住了……”
被简浔以不轻不重的力量揪住了耳朵:“再重又如何,再重也是你老婆,那你就得抱!”
“是是是,敢不抱吗,使出浑身的力气也要抱啊……”
夫妻两个嬉笑了半晌,见时辰实在不早了,才收拾一番,齐齐睡下了。
次日刚交了四更,便起身穿戴打扮齐整,坐车进了宫去,照宇文修的本意,是不想让简浔进宫的,她如今肚子那么大了,又天寒地冻的,虽然进宫后除了朝拜时,不会再向任何人行跪拜大礼,可他仍是心痛她得很,觉得太委屈她了。
简浔却想着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她,如今是宇文修正当权的时候,当然没人敢置噱,可指不定哪日此事就成了现成的话柄,累旁人诟病宇文修骄纵妻子,目无尊上,何况她也想进宫去看看简沫母子,大过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们母子在宫里除了彼此,一个亲人都没有,必定很是孤单寂寥,她哪怕只陪简沫说会儿话也是好的,坚持要走这一趟。
宇文修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特意从自己手底下调了个叫“冬姑”的三旬妇人来贴身服侍简浔,说那冬姑是习武之人,比寻常人眼明手快得多,届时也能更好的服侍保护简浔。
于是一时到了坤宁宫,与瑞雨一道扶简浔下软轿的,就不是琼雪,而是冬姑了。
坤宁宫外早站了很多外命妇了,今年朝拜就没有内命妇了,太妃们作为先帝的未亡人,是没有资格出席这样场合的,哪怕是简沫这个小皇帝的生母,因为她主动退让做了太妃,而没有做太后,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所以今日众外命妇,自然是惟简浔马首是瞻,待对着皇后娘娘的拜过以后,大家便鱼贯退出了坤宁宫正殿。
然后众人立时围住了简浔,这个殷勤的说着‘我们家初六请吃年酒唱堂会,不知道摄政王妃可愿意赏脸拨冗光临’,那个笑着不露痕迹的将旁边的人挤开‘摄政王妃如今身子不方便,不知道王府哪日请吃年酒呢?我们也想去凑个热闹,还请摄政王妃届时别嫌弃我们呱噪才好’。
因是大过年的,简浔也不好冷脸以对,便笑着一律推过:“本宫如今身子不方便,且摄政王早就与本宫说过了,我们家今年一切从简,给文武百官做个表率,所以府里不会请吃年酒,众位夫人的好意,本宫先谢过了。”
弄得众命妇都有些讪讪的,简浔才懒得管她们心里怎么想,自与荣亲王妃去了一旁说话儿。
荣亲王妃自然也免不得邀请简浔出席自家的年酒,“知道你身子不方便,提前与你说好日子,你届时来了兴致呢,就去热闹一下,不想动呢,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咱们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
简浔点点头:“多谢荣伯母体谅,等明年,我一定早早去给您拜年,您可得先把压岁钱给准备好了,还得准备两份儿呢。”
荣亲王妃道:“五份儿都使得,就怕你不来。”
彼此笑了一回,她才压低声音切入了主题:“这几日我听说贤太妃的娘家日日往宫里送东西给贤太妃,算着日子,她可没几日就要生产了,别不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罢……你提醒一下摄政王,各大宫门的防卫,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荣亲王妃能听说的事,简浔自然也能听说,就更不必说宇文修了,早与简浔说过,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简浔仍立刻向荣亲王妃道谢道:“多谢荣伯母提醒,这事儿我会立刻告诉摄政王,让他安排下去的。我年前得了几筐新鲜的瓜菜,是我母亲一个庄子上的管事,新近种出来的,因今年是第一年,产量有限,便没有往各处送,您和荣伯父若是吃了好,明年我让我母亲多送我些。”
“那敢情好,我正想新鲜的瓜菜吃呢,日日都大鱼大肉的,嘴里都快没味儿了。”荣亲王妃笑道,她和荣亲王是明贞帝的长辈,当然不用为他服丧,自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荣亲王妃急着出宫,简浔则要去简沫宫里坐坐,便彼此道了别,背道而驰了。
简沫宫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一眼望去,连个红灯笼红绸带都看不见,却是她和小皇帝都在热孝里,自然不能见一点艳色,吃的喝的也全是素菜素酒,而主子们都这样了,下人们难道还能越过主子大鱼大肉不成?
所以除了昨儿夜里是除夕,每个人添了一道内务府份例内的肉菜外,宫人们简直觉得这年过得比素日还简单冷清,一个个儿都是没精打采的,把手笼在袖子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墙根下晒太阳。
简浔远远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心里油然生起一股怒气来,既有对宫人们消极怠工的,也有对简沫的,你说你好歹也是执掌过六宫的人,就算当初掌管得磕磕绊绊,捉襟见肘的,那也是当过家理过事的人,如今后宫更是没谁能灭过你的次序去了,怎么倒连自己宫里的宫人们都约束不好了?你这般软弱无能,也就不怪后宫自上而下,都敢对你蹬鼻子上脸了,你不先弯下腰,谁还能骑到你脖子上!
忍着怒气进了简沫的寝殿,方知道原来不是简沫不作为,而是她病了,还病了好几日了,她的几个贴身嬷嬷宫女既要服侍她,又要照顾小皇帝,都腾不出手来管教约束宫人们,亦连年下的赏赐都顾不得发,更别提昨夜的阖宫年夜饭了。
简浔的怒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难怪她方才还在殿外,就隐隐闻见了一阵药味儿,也难怪宫人们消极怠工,各宫管事嬷嬷大宫女大太监们因有主子的信任与看重,时不时的还有赏赐,日子自然不会难过,可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乃至粗使的杂役们,素日却是什么外水都没有,只能盼着年节下,能多发点月钱和赏赐。
偏简沫病了,没顾不得上这些,他们盼了一年,好容易过年了,谁知道什么都没有,心里失望委屈之下,怎么会不带出消极与低沉来,毕竟他们的日子是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