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执意给容决续了茶,将茶壶放下后,沉默着将十指绞在一起,“容决,我如今过得很好。我那时被生活所迫,唯一牵挂的你又下落不明,再被山贼掳去……当时万念俱灰,见到一丝希望时,便抓住了那丝希望。我或许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可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那薛嘉禾就活该一个人过十年吗?
容决想这么问,但对着陈夫人略带祈求的眼神,终究是没问出口。
见容决沉默下来不再追究,陈夫人松了口气,她抬眼往远处扫去,视线锁定在一个男孩的身上,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童子稳步到了容决和陈夫人面前,拱手规规矩矩地行礼,“母亲。”
“来见过摄政王。”陈夫人慈祥道,“王爷,这是我的独子,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了。”
看着朝自己行礼的男孩,容决寡言地嗯了一声,兴趣缺缺。
容远和容夫人——如今的陈夫人——曾经也是有个孩子的,但天生体弱,出生没两年就夭折了,可容决还记得,容远夫妻俩对那个孩子百般宠爱照顾,几乎是捧在掌心里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孩子走后,容远接受不了打击,很快也病倒在床,不久便撒手人寰。
在听薛嘉禾说她的母亲对她向来冷淡时,容决一开始是不信的。
容决所知道的容夫人十分温柔可亲,哪怕对下人的孩子也从不说一句重话,既然选择生下了薛嘉禾,又怎么会对她一点也不亲近?
后来知道得更多了点,容决也仍不自觉地替容夫人找理由:或许是见到薛嘉禾,便令她想起薛钊和被强迫一事,才会显得格外冷淡。
但眼前的陈夫人和儿子的相处又是那般地平和亲切,如同容决记忆中的容夫人一般。
唯独一个薛嘉禾……和她其余的兄弟们不同。
“几岁了?”容决突然问道。
陈夫人笑道,“今年九岁,去会试还早了些,不过叫他试试,三年后再去考也不碍事的。”
她说着,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顶,显然对他十分满意自豪。
“薛嘉禾九岁的时候,已经几次差点死在外面了。”容决说。
陈夫人嘴角的弧度再次僵硬,她轻咳一声,拍拍男孩的脑袋,轻声道,“去找你爹,我还有话和王爷说。”
男孩恭恭敬敬称是,转身离开,没多看容决一眼,确实少年老成有几分容决当年的模样。
“那孩子……阿禾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陈夫人这才转向容决,目光闪烁着道,“她嫁给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在我的份上好好对她,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还谈过去的事情做什么?”
“十年前她被人推入水中,时至今日仍然时不时高热卧病,一点风也受不得,简直就是根病秧子。”容决毫不留情面地道。
陈夫人怔了怔,下意识道,“那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容决终于将茶杯举起,抿了一口杯中水,将胸口不知名的怒火盖了下去,“若你想见她,我能安排。”
“不!”陈夫人立刻抬高了声音拒绝,她略带惊慌地往陈富商和儿子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们没有注意到此间动静,才压低声音道,“我不能让人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会被赶出去的!”
“她不会同你相认。”薛嘉禾是长公主,她太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份了。
“那也不行,”陈夫人咬了咬嘴唇,“我若是想同她一起生活,那当年就会回去找她了!”
容决盯着她为难焦急的神情,知道她绝不是在为薛嘉禾担心,“……我知道了。”
他觉得胸口难以言说地沉重,好似原本欠了薛嘉禾的那些,又变得沉重了三分。
见到容决放下茶盏便站起身来,陈夫人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追上他的脚步,“容决,你会替我保密的,对不对?”她快步跟在已经比她高了一头多的男人身后,追问,“你不会告诉阿禾你找到了我的,是吗?”
容决停下脚步,复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是。”
昔日恩人这般恳求抗拒,容决无法逆着她的意思去做。
陈夫人长出一口气,站定步子朝容决一礼,又平静了下来,笑吟吟道,“那便让我相公送王爷一程吧。”
“不必了。”容决转头就走,无法再在陈家多留一刻钟。
等离开陈家回到摄政王府后,容决交代管家往陈家高调送一份礼,沉吟再三,又出府跑了一趟,拿着个纸盒直奔薛嘉禾的西棠院。
薛嘉禾刚让小太监捉了知了回来捏在手里玩,容决哗啦一下就打了珠帘进来,叫她连个藏东西的时间也没有,愣愣地捧着黑漆漆的知了和容决大眼瞪小眼。
容决盯着占了薛嘉禾半个手掌大的知了,心想全汴京城也就她一个姑娘家会拿知了当玩具,谁家千金见了不是尖叫一声跑走的?
薛嘉禾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将还在叫个不停的知了交给绿盈,才起身净手,边道,“摄政王殿下何事?”
容决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跟着薛嘉禾一道不自在起来,清清喉咙上前两步将纸盒放在桌上,“给你的。”
薛嘉禾好奇地回头瞧了眼,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能比刚才的知了更有趣的,但既然容决亲自登门送礼,她还是很给面子地掉头去桌边亲自打开了。
掀开盒盖见到里面插着的一排十二个生肖小面人,薛嘉禾愣了愣便失笑起来。
容决正盯着她的神情,立刻皱眉,“怎么?”
薛嘉禾摇摇头,小心地拈出其中一支小面人,笑道,“有劳摄政王殿下还记得我喜欢面人儿了。”
只是谁送礼是连着送一样东西的?投其所好,也不是这么个投其所好的法子啊。
不过也好,这等不值钱的东西,她收了也就收了。
就是容决这一根筋的想法叫薛嘉禾掩不住嘴角笑意,想起了她还没回汴京城时那些前赴后继献殷勤、却又十分笨拙的毛头小子了。
见薛嘉禾没有要拒收的意思,容决心中放松几分,他坐到薛嘉禾对面看她的动作,强行解释道,“还是上次那个老人家,我正好再次路过又见到他,便将他摊子上所有的面人都买了,让他早些回家休息。”
他说了一长串早在进西棠院之前想好的说辞,心中这会儿莫名其妙想的却是:原来薛嘉禾真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