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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下一整天的雨。从早上开始,便飘下毛毛细雨,天空堆齐了灰黑色的云块。水珠凝成条条银线从屋檐滚落,形成细密的帘幕。从天上掉落的雨珠躲在院落中的树梢飞舞,有时又跳到绿色的叶团里,那就惊动了其中的鸟雀,啾的一声,都飞了起来,飞绕着树木转圈,便寻他处去了。

窗台内,就是那魏府陈设简易的厢房的塌上,魏季同杜子虞一齐在那里歇息。他脸上的气色被映得和窗外的天气差不多。

对于杜子虞对香料有依赖性,他有了把握,就尝试过用香料附着在物件上,让杜子虞减少对他的依赖。但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杜子虞还是不能完全脱离魏季。虽然不再是黏糊糊地贴着魏季了,但还是不能远离魏季超过十五米距离,一旦离开魏季,杜子虞就会不可控地抓狂。

所以现在,杜子虞一直乖乖地待在魏季的范围内。

魏季靠在窗台边,雨细细密密地飘进来,雨点如同簸箕里泼出的小豆子一样,淅淅沥沥地跳到了魏季的脸上。从窗外飘进来的雨水将窗台印上了朵朵小花似的水痕。

没过一会儿,飘进来的雨就打湿了魏季,靠近窗台的肩头湿透了,浅青色的外衣慢慢显出大片的深色来。

魏季似乎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打湿了,一如开始坐在塌上的姿势,变都没变过,眼神略过杜子虞,直直地看向远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接连不断响起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由大到小,慢慢的,雨停了。

只留下屋檐落下水潭滴滴答答的响声。

魏季忽然醒过神来。

原来是他的手麻了,他的手臂长时间压在窗台上已经刺痛发酸,指尖依稀泛起青白。

他甩甩手,一摸肩膀才发现半个身子都湿透了,透着温热的水汽,他也没太在意,只觉得雨下的大。

原本想看清是否停雨,抬起头,就看到了覆在他上方的杜子虞。

杜子虞撑在窗台上,垂脸看着他,表情平静自然,如同两颗上了漆的圆石一样的眼睛,发出亮来,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双臂撑开一片小天地,将魏季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瞬间溢满了小小的空间里,魏季觉得有些热,几乎要热出汗来。

杜子虞这是给他挡雨?

魏季看着杜子虞滴水的衣领,湿乎乎的潮气直直从对方身上落到他的脸上,黏黏糊糊的。他怔愣在那儿,一时没了主意,话也说不出来。对着杜子虞那毫不掩饰关心和真诚的脸,他有点恍惚。眼神晃了又晃,混混沌沌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明,目光定在了杜子虞的脸上,心尖便莫名开始发酸,胸膛热乎乎的。

魏季发白的手指抖了抖,心里嘀咕一句:杜子虞他可能不是个疯子,而是一个傻子。

怎么这么一根筋,傻乎乎的。

这么想着,魏季就伸手把杜子虞拦下来,对他说:“你做这些做什么?喊我起来不就可以了,再不然喊我起来关上窗子也行,用不着你犯傻,给自己淋一身雨,到时候着凉了怎么办。”

魏季所说的话对于杜子虞来说信息太过庞杂,他理解不了,但也没反抗魏季对他的控制,随着魏季的动作就下来了。

湿哒哒的衣服一落塌,顿时打湿了塌上的枕头和书本,染开一圈圈湿痕。

魏季脱下他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只留下一件薄薄的亵衣。伴随着魏季喊人来服侍时,杜子虞就开始扬起了大大的喷嚏,哆嗦着鼻子。

魏季见状立马给他套上了被褥,害怕他身子骨弱,担心他的身子入风,染上风寒。

而杜子虞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一贴上魏季,不用多说什么,就张开手,哼哼唧唧地连带被子和人都抱在了怀里,将带着湿气的脑袋拱进了魏季的颈窝。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功劳”,想要邀上一功,讨个赏一般。

明明是杜子虞强势抱住了魏季,在旁人看来却他自己小巧可怜地蜷缩进了对方的怀里,披着被子裹着单薄的身子,模样惨兮兮的如同一只落水的小猫。

六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而此时,魏季正艰难地坐在塌边,杜子虞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但他的屁股没几块肉是正儿八经地坐在塌上的,再坐下去人都要劈成两半了。他一边挪一边拉着被子,防止自己同杜子虞一起滚下去,如果滚下去,那画面可能不太美好。

杜子虞对他的动作无知无觉,想当然地把自己凉凉的脸贴在他的耳后,碾着温软的耳朵,不停地蹭来蹭去。魏季已经换了衣服,没了潮湿的衣物,他的体温开始慢慢升高了,像个自热的小火炉一样暖和,杜子虞兜着被子就不停地低头俯伏进去,想要取暖。

杜子虞一开始行动,魏季衣领立刻堆满了潮乎乎的头发,给魏季糊了一脸,发丝挂在鼻尖上,惹得瘙痒不止,直想打喷嚏。

胸口也跟他的动作发痒。

魏季拿过六生手里的毛巾,拂开脸上的累赘,抬着杜子虞的脑袋,使劲地给他擦头发。瞪着眼睛,佯装凶巴巴地训斥他:“闹什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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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像个什么样子,擦头发!”

就这样过了半晌,雨后的凉风习习,吹的院里的繁茂的青树沙沙作响。

杜子虞窝在床角,在魏季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喝了姜汤,他的这碗姜汤似乎比魏季的浓,被风一吹,整个房间里,都是这个味道,浓烈的热汤把他辣得舌头跑了出来,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

感觉自己受委屈的杜子虞,黏黏糊糊地抱着魏季好久才肯让对方动弹。

没过几个时辰,天色便暗了下来,院府里相继点上了灯火,下了一场雨,绿草在月光和灯光下更显出绿莹莹来,小道上铺陈的鹅卵石闪着朦胧的水色。

年青的侍女们披上了稍微暖和挡风的外衣,成群结队回了自己的住所,留下一片欢声笑语飞到高挂的月牙上。

魏府一般在晚上留下的侍女仆役不多,因为魏季晚上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再加上魏季不喜欢旁人贴身伺候,有六生一个就够了。

他平常吃完饭后便看书处理事情后就会熄灯睡觉了,沐浴洗漱也不用旁人在一边,所以现在往往只会留几个轮班的侍女仆役,等魏季吃完晚饭就能结束他们一天的辛劳了。

杜子虞不喜荤腥,所以餐桌上都是绿油油的清白的菜品,除了稍微有点油水的热汤也寡淡得很。

虽然魏季没说什么,依然陪着杜子虞吃得津津有味,但林叔看着那埋在绿油油的菜里的两颗脑袋,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怜惜。

这总不能天天吃素啊!长久这样吃下去人都要吃垮了,看来得弄点办法,让肉变成素才行。

当然,让肉变素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林叔是想,伪装它们。

魏季同杜子虞吃完晚饭,就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但杜子虞实在皮的粘人的不行,让他的事情一个也做不成。

魏季顺了口气,敲了敲眼前的脑壳,对他说:“该给你找点事情做了,一整天都贴我身上了,你让我怎么做事?”

“你会写字吗?来,写完一页,我们就睡觉,行不行?”

魏季拉着杜子虞带到桌前,展开白纸,提上笔,沾了墨水,将笔塞到杜子虞的手里。

手里的笔的笔锋渐渐凝出一滴黑亮的墨珠,白纸中央荡然晕开一点厚重的墨花,慢慢啃食着白色。

杜子虞呆愣的握着笔,看着白花花纸中的那朵墨迹,又看了看一旁等着自己下笔的魏季,皱起了眉头。

“你……不会写字啊?”魏季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那我先教你几个字罢。”

先从认他自己的名字开始。

魏季放下了手中的书,从他的手里拿过笔,按着纸,挥笔写了几个字。

魏季写完把笔搁下了,指着墨迹旁的三个字,扭头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名字,杜,子,虞……你记得么?”

杜子虞靠在魏季身上,眼睛来回在纸上和魏季之间游走,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魏季挺了挺腰,让双方的姿势都好受一点。杜子虞比他高差不多小半个头,但平时杜子虞多是佝偻着腰,所以显得他俩差不多高,现在挺直了腰,杜子虞的下巴刚刚好可以卡在魏季的肩窝。

魏季正在等着杜子虞的回答,就觉得耳垂一暖,气流滚滚落进衣领里,杜子虞的唇几乎贴在了上头。

对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头脑清晰的思绪顿时乱成一团,润红的耳垂顷刻间就跟着要烧起来似的。

魏季难堪地躲闪着,扶着桌子从杜子虞的控制下夺回自己的脖子,怒气微勃,眼睛瞪了一会儿又轻轻阖上,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放软了声音,闭着眼睛,轻声道:“怎么总是这样……”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才勉强进入识字的环节。

杜子虞不仅不识字,他连笔都不会抓,只能虎虎地抓出个别别扭扭的样子。照猫画虎,用手腕抖出一个个画来。

魏季闷笑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人已经歪倒在杜子虞的怀里都没发觉。

笑了一会儿,就转身站在杜子虞的身侧,虚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杜字,杜子虞的力气大,写字就像较劲似的,逆着魏季的方向用力。果不其然,两个人写出来了打着结一样的蚯蚓般的杜字。

杜子虞听到耳侧响起一声笑,接着自己的手也跟着动了起来,写完了后面几个字。

魏季一边指着对应的名字一边指着对方,温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教对方。哪几个字是他自己的名字,哪几个字是魏季的名字。

和煦柔和的声音随着微风轻轻拂过白纸黑字的纸面,碰倒在杜子虞的手边。

杜子虞低头看向魏季虚握在上的手,手下在动,感觉有点痒痒的。魏季的肤色没有杜子虞的白,他的指腹和掌心也有些粗糙,有一些薄薄突起的茧,手背上青色的脉络覆盖在肤表下,骨节分明的指骨虚拢住自己的手,手指的末端只留着圆润的指甲,小小的月牙挂在上面,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不知怎的,却吸住了杜子虞的目光,他盯着看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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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直到翻飞的手脱离了他的手背,凉风吹平的刚才覆盖的热度,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拧起了眉头,心里烦闷地甩了甩手里的笔杆,泻出的墨水撇得到处都是。

魏季在发生更糟糕的事情前,赶忙拿下了他手里的笔,温度从他的手心里一逝而过。

还好,没有弄脏太多地方。

看了一下四周,魏季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这是又发脾气了?

灯光跳动,火光也掉在亮晶晶的眼眸里跳舞,许久魏季看着他的侧脸,语气带着虚势作样的怒火问他:“还写不写了,嗯?”

杜子虞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也不晓得认错,只知道扭头去寻魏季的身影。

他一回头,明晃晃的牙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上面的牙印已经结痂了,一个个小坑就像线条一样,线条有深有浅,清晰地圈出牙齿的轮廓,嵌在白生生的脖颈上,尤为突兀。

魏季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一愣,对上杜子虞的目光,下意识拿出刻在脑子里的应付式笑容,对着杜子虞笑了笑。

杜子虞就跟被针刺到了一样,一下子攥住了他的手。

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已经忘在了一边,魏季以为他突然被刺激到了,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问他:“怎么了?”

之前杜子虞有过发疯得狠就暴力自残的行为,不说对别人,就连对自己,都是下重手,胳膊上,大腿上,都是血痕,枯瘦的身体上遍体鳞伤。原本杜子虞身上就没几两肉,一自虐,身上更是像油锅里榨干的骷髅。李大夫花了不少心思才减轻了他的自虐倾向。

要尽量避免让他发病。

而且这十几日下来,杜子虞的泡汤颇有成效,减轻了自残倾向,他如今也可以说话了,能简短的表达自己想法,虽然说不太流畅,断断续续的,而且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比起之前,魏季觉得这是个大进步,经常鼓励对方多说话,自己也平时也多说话,多多引导杜子虞跟着他说。

杜子虞喉咙里的声音转了又转,还是没有放出来,把头甩了回过来,睁大眼睛瞪着杜子虞三个歪扭的大字,旁边缀着几个小小的魏季的名字,弯曲的字体就像鸡爪在爬着写出的一样糟糕。

杜子虞死死地抓住魏季的手,仿佛忘了自己在哪儿,自己是谁,而傻傻忽忽的看着一切,听着一切,感觉连一切都缥缈无形,自己滚进了黑蒙蒙的漩涡里,只有底下紧握的手,才是逃亡的出口,吊起他残缺灵魄的锁链,将他从一片片黑中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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