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槿清近来忙得紧。
一来佛像同其他丹青不一样,心要极为虔诚宁静,方能勾勒出佛祖的心平气和慈悲宽厚。二来荀家的佛堂十分宽敞,佛像应当高大方能相称。
信不过下人,荀槿清亲自挑好上等的宣纸,又转去另一条街采办颜料,回来时两腿直发软。
在书房中画到天昏地暗,回房见荀大奶奶清清闲闲、舒舒服服地躺在贵妃椅上,右手一本话本,左手一碟瓜子,这下子天上的憋屈直下三千尺冲击着他的头脑。
天底下的夫人太太哪一个像她!不体贴自己的相公,嘘寒问暖,只知抱着话本。
当初她怎么不要话本抬花轿去娶她,何必要来祸害他一个大好的男儿!
这一次急急忙忙画佛像也是拜她所赐,她倒像个没事人,丝毫无愧疚之心。
荀槿清越想心情越恶劣,朝贵妃椅那边喊:“我肩膀酸,你过来给我捏!”
林静姝昨日在书斋寻到一本新鲜的话本子,写的是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正看到引人入胜之处,眼睛移不开,吩咐贴身婢女:“碧鸾,快给大爷捏捏肩膀。”
婢女预备抬脚,大爷凶神恶煞地瞪过来,吓得不敢动了。
“大奶奶,”婢女小声提醒,“大爷生气了,不让我过去呢。”
荀槿清又作什么妖。
林静姝无奈地抬起头,温温柔柔地问:“相公不是要人捏肩膀么?”
“我要你捏!”荀槿清心里的生气轰隆隆响。
他忙,也不能让她闲着。
林静姝声音贤惠:“我手劲不如碧鸾大,捏起来不舒服,相公还是让碧鸾服侍可好?”
荀槿清自然不愿意:“你不捏,我明日就去和娘说明缘由,不画了。”
一面凶恶地威胁,一面悬着心。
万一她不受威胁怎么办。
林静姝吃一惊。
倒不是怕沈姨娘知道她撒谎,她自有方法周全。麻烦的是,荀槿清有了闲暇,又要去找二叔的通房丫鬟玩暧昧,扰乱清净的日子。
林静姝自小懒散惯了,只爱看看话本,栽栽花弄弄草,实在不愿卷入整日勾心斗角的漩涡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林静姝搁下书,笑吟吟走过来:“相公不嫌弃我力气小直说就是了,何必说丧气的话。”
原来她怕娘知道。
荀槿清心落回胸口,哼了一声,洋洋自喜有了威胁妻子教她听话的法宝。
荀大奶奶以为这次服软安抚好荀槿清,明日他就进书房专心致志作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岂知这只是个开端。
荀大爷仿佛无师自通,一夜之间打通了顽劣的任督二脉,变成三岁小少爷。
去书房,指使她也要去,不去就威胁跟沈姨娘告状。研磨,仍指使她动手,不做还是威胁跟沈姨娘告状。调颜料,也要她来,不愿意?
荀槿清气定神闲地放下狼毫:“几日不见娘了,我去陪她说说话。”
林静姝抿唇笑笑,忍下了,尽力控制住手掌,努力不使它朝荀槿清的后脑上盖。
让你一分就开染坊揭屋顶,威风坏了,荀三岁。
等画完佛像,咱们再好好地清清账。
夜里睡得迟,又要早起给老太太请安,几日下来,一向睡眠充裕的林静姝眼眶下就有了一层青黑色。
这日请安,居然碰巧遇上荀二叔和予安,林静姝如临大敌,生怕荀槿清出门忘了带心眼,惹是生非,随时预备圆他的话。
荀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两个孙子,一个容光焕发,一个精神不振,好好一个大少爷,夜里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待小辈们都请了安,分坐两旁,旬老太太道:“予安,你过来。”
予安不安地瞧了二爷一眼,坐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慢慢道:“观澜四岁能读书写字,十岁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十六岁接管博济药堂,生意蒸蒸日上,做事手腕不亚于他祖父,他想抬你做姨娘,我做祖母的问你,你可当得起这个名号?”
厅堂顿时鸦雀无声。
予安愣愣地,看看二爷,又看看老太太。
荀槿清目瞪口呆,手里的茶停在半空。
荀观澜这就要抬安安做姨娘了,那他可怎么办?以后得用什么让安安动心?犹犹豫豫地看了荀大奶奶一眼。
不知道安安想不想当他的正房……
林静姝老神在在,丝毫不意外予安变成二叔的姨娘。
这事说来其实百利而无一害,趁早灭了荀槿清的坏心思。
扑通地一声,打断各人的忧郁欢喜。
予安一下子跪下来,心惊胆战地结结巴巴:“老、老太太,我没有想、想当二爷的姨、姨娘,当二爷的通房丫鬟就心满意足了……不敢有非分之想……”
予安心急如焚,解释不清楚。
她想也不敢想能当二爷的姨娘。
但是老太太不知道呀,老太太怀疑她心存非分之想,要攀高枝,贪恋二爷的钱财,卖她给牙婆怎么办呀。
予安赶紧又语气重重地添了一句:“老太太,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丫头心思干净是干净,胆量未免也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