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寒意。因为张氏明白,李太妃无论表现得多么诚意,实质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忍耐求全;一旦她有机会,肯定是想报复回来的!
果然李太妃沉默许久之后,当众小声道:“今天见太贵妃娘娘,妾身是想道歉……”她说的时候脸都憋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服软,声音小得像蚊子扇翅膀。
张氏冷冷看着她,自己都替她难受,听那声音就知道说出来挺不容易。但张氏沉住气,目光直视着她,心道:反正积怨已经够深了,我怕她也没用。
李太妃吞吞吐吐道:“以前有些误会,太贵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重归于好如何?”
张氏不动声色,缓缓开口道:“哪里有什么误会?我对李太妃从没什么成见的。”
李太妃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张氏既没有让步同意重归于好,因为不可能;也未得志就太过分。
她既不是害怕李太妃,也不是气量大。实在是经历过起落,明白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意。特别是妇人,本来就是依靠别人的……
在外带兵的曹彬,自然是符金盏、郭绍等对自己比较宽容的原因之一;但张氏很清醒,她不能把曹彬当作自己得意的筹码。曹彬又不是她的儿子,绝不会因为姨娘影响他的忠心;何况就算张氏继续住在冷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曹彬也不愿意管这事。张氏能够很具体地考虑到一种情况:假设权贵听信了什么谗言,对自己不喜,那就没必要宽容了。
而新皇郭绍不过是见了自己一面,究竟会怎样?张氏也不敢确定。最有利的情况,当然是郭绍对自己有好感,他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命运。
这也是张氏想方设计亲近郭绍的原因,她的动机当然不纯,里面夹杂太多现实和权谋……可是,张氏回忆起来,越微小的地方却莫名很温暖,那些细致之处却不是权谋。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双粗糙的大手,放在他的绶带上,那一刻,他不知该不该解衣关怀。她仿佛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徘徊。
……
金祥殿内,郭绍青筋凸出的粗手拿起了一块玉石镇纸,放在墨迹未干的一张纸上。温润光洁的和田玉与他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里是位于办公书房北面的一套数间房,作为休息的地方。不过仍旧很宽敞,特别是作为几间暖阁中央的厅堂,占地很大。这里非常安静整洁,坐在这里十分舒适,甚至宫廷里的人专门对开了窗户、考虑通风,窗户用编制帘子遮掩,既比较隐蔽,又偶尔有凉风吹过丝毫不觉得闷。所有的摆设和用度都用料贵重,做工精细;连他咳嗽时捂着嘴的手绢,也是上等丝绵料子,拿在手里既透气又柔滑。
郭绍这两天有点感冒,倒是不严重,主要咳嗽。
他一个风餐露宿的武夫,而今却坐在了这里,有种在温室里享受的感觉。不过这样的环境还是很有好处,思考事儿的时候更容易集中精神,因为所有的细节都很顺心,不容易造成莫名细微的烦躁。
就在这时,李尚宫走了进来,款款执礼道:“陛下,您要召见的人已经到了。奴婢将她带到这里来,还是……”
“叫她进来罢。”郭绍道。
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着浅红襦裙提着笨重箱子的小娘走进来了。她是陆小娘,郭绍叫人从府上带进皇宫给他开药的。
陆小娘把箱子放在木头地板上,跪伏在地道:“妾身叩见陛下。”
“快起来,旁边有凳子。咳……”郭绍道,“我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没两天魏王他们要进京来,咳着见他们也难受,想早点好。我还是相信陆娘子的医术,我亲身体验过,你治风寒是非常利索的。”郭绍说罢露出一个笑容。
陆小娘脸蛋一红,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宫妇已经退出门外,偌大的殿室中就只有他们俩人。陆岚低声道:“我来面圣,刚才还挺怕的,不料陛下还是原来那样。”
郭绍笑道:“身份能变,人不会变。”
陆岚遂大胆地观察了一番郭绍的脸色,说道:“舌头伸出来看看。”
片刻后她看了一眼,轻轻咬住下唇忍着没笑出来,又道:“左手伸出来。”
陆岚轻轻把郭绍的黄色绸缎袖子往上掀了一下,伸出手指放在郭绍的脉上。郭绍一声不吭让她把脉,只觉得被这小娘的手接触皮肤,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舒服。
不料好一会儿陆岚还不放手,忽然红着脸道:“陛下别看着我,弄得我心都乱了,感觉不出来脉象……”
郭绍愕然道:“好,好,我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