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哧呼哧地喘气,拼命睁眼四顾,只见人影绰绰,看不分明。有好几个人在七手八脚地给我止血,插管,戴氧气面罩,固定这里、那里,而后把我搬上担架,呼啦啦就往外抬。我直视着移动的天花板,还有一盏盏冷冰冰的灯,听到人们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体越来越冷,疼痛像在不相干的地方舞蹈,能感觉到却不需要再留意,知觉越来越模糊,直到担架行到某处短暂停留了一下,我听到大门洞开的声音,而后有个瞬间我像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前满天星斗,心中平静。
我从手术台上捡回来一条小命。据说缝缝补补敲敲打打了十几小时,送往手术台的途中为了让我保持清醒状态,人们拼命对我喊话。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叫,嘴唇翕动,做出应答,气若游丝中反复要求的是:“摸,咪咪,摸个咪咪……”有一位巨乳童颜的护士见我血葫芦般的惨状,心中不忍,真的拉起我的手按在她温暖的胸膛上。
我听到这里泫然落泪,心中感叹:这才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在黑暗中为光明歌唱的美丽夜莺!难怪我在魂离魄散之际,忽然感觉一股真气从丹田涌起,瞬间流遍任督二脉,周天九转,守住一点神明不散,方才保住了这条命。当然,我当时真正的意思只是召唤摩根和咪咪来救我一条狗命。
对话进行到这里,涂根已经完全lost掉了,他一脸古怪地看着我,摸摸头:“护士还说你麻醉药劲儿刚过,可能没什么精神,我看你精神很好的样子嘛!”
我们两个这会儿都待在某家医院的病房里,涂根介绍说这是赫尔辛基最好的医院,从伦敦请来的世界顶级外科医生为我手术,否则能不能保全基本功能都是一个问题。对于到底是谁对我下的手,我们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在witty wolf的全限制牢房里都能被痛扁,追问来龙去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这不表示老子不记仇啊!
我艰难地把脑袋转过去一点儿对着他,皱起苦瓜脸,带起鼻子脑门儿一阵疼——康复之日,还是遥遥无期啊:“说吧,你要干什么?”
他的表情活像居委会大妈来给我发残疾人证明,顺便告诉我以后公交车随便坐不用给钱一样,不知是悲是喜,他说:“十二财团的所有人都愿意见你,等你能够活动了,我就立刻安排。”
他还真挺为我着想似的想:“这事早完,你好早点出去,监狱里可不利于养伤。”
我勉强咧嘴笑笑,说:“谢谢你啊。”
他还没出完下一口气,我就接上了:“不过,我现在的要求变了。”
“我要见十二财团的主脑,而且要他们当场和我签下协议,每家让渡给我百分之一的核心股份,并且立刻套现,之后资金委托给合格的基金会独立管理,每年固定提取收益。”
涂根霍然而起,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可能觉得我根本就是疯了,最后终于问:“你知道那十二个财团的百分之一股份每年值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涂根是一等一的警探,专业通透,耐性卓绝,神经如同钢丝般强韧,深谙人心。但就算老到他这个程度的猎人,估计也没料到我这狐狸还有这么狠的一着后蹬腿——还是在被打得只剩下四分之一条命之后。
但这恰恰就是我要蹬腿的理由:事情明摆着的,当初老子投降,怕的就是被打断四肢,现在断都断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破罐子破摔呢?狮子大开口没错啊,答不答应你们看着办吧。
老实说真无所谓,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固然有大把遗憾,你们不是遗憾得更厉害吗——那么多钱没花完呢!
说完我就偏过脸去,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标准造型,反正麻药劲儿还强着呢,刚刚那几问几答下来,我已经头昏得像要白日飞升,杀了我都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涂根见状,很知趣地起身站了站,说:“我很快答复你。”
三十六无人可以欺诈
这一次他走后没人再在晚上摸进病房爆我的头,几天平静的养伤生活过下来,医院说我的身体状态允许转移了,监狱那边就把我拉了回去。
出病房之前,那个童颜巨乳的护士小姐杀将过来,面色潮红地把我拦在病房门口,递来一个小本子——居然是让我签名。我心中暗喜,以为患难见真情,人家爱上我的沧桑倜傥,正发愁没有一个固定的电话号码可供勾搭,结果小妞说,她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从没见过比我伤口恢复得更快的人,简直好像肌体自带痊愈功能一样。我叹了口气,心想这事没别的缘由,只能去问咪咪。他那个杀千刀的衰老药,到底有他妈多少种副作用?最近语言中枢倒是不乱跑火车了,肌肉组织开始五迷三道了是吧。
车子到wittywolf,狱警推了个轮椅过来接,我正美,心说这待遇挺人道,回头两个重型镣铐哗啦一声套上来把我直接固定在轮椅上了。进了监狱大楼的门,穿过行政区和工作人员活动区,进了关押区。去我的牢房要右转,押我的两位彪形大汉却断然左转。
走过去提审室惯常要走的那条灰色长廊,再转左,穿过一个莫名其妙空空荡荡的大厅,来到建筑物的另一头,长廊到底,最后进的是一间无比大的屋子。
里头黑压压一大片人,我看了看,至少一二百。人多,但一点不乱,各有分工的样子,看起来都很放松,站着、坐着的位置足以控制房间的各个出口和角落。有的人穿制服,有的人穿牛仔,贝雷帽、鸭舌帽、棒球帽款式齐全,但不管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全都是身经百战的一流安保人员。
人群里我一眼就见到了加雷斯,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皮衣,而是西装革履,活像要去见客户的资深销售人员,坐在和所有人都不搭边的角落里。他身体前倾,双臂撑在膝盖上,遥遥对我注视着,面无表情。
即使他一言不发,初来乍到的人也能马上知道谁是这里真正的老板。
加雷斯坐的沙发后还贴身站着另一个人,一望便知是日本籍——女性化的脸、刘海和神色,毫无表情的时候也有一种愉快的柔和感,他交叉双手抱胸,那双手非常大,非常强壮。
一阵电流穿过我的心脏。
他就是揍得我现在还得坐轮椅的那个人。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一无所有,仿佛不认得我,又仿佛我只是一堆没有被打足火候的牛肉丸原料。我迎着他的视线,拼命睁大眼睛瞪他,非常希望摩根曾经在我的视网膜下面也装个把暗器,我现在就可以一抛媚眼插死这个狗娘养的。
保镖们给我让出一条通道,我穿过去的时候很想和大家挥手致意。当然,他们肯定不会鸟我。
房间的另一头墙壁正中,黑色大门微敞,涂根和我先后进去,身后两名大汉给我松了镣铐,自觉退下。
才跟这里面的阵容打了个照面,我没出息的肾上腺就分泌激素如尿崩。
穿越了,我肯定穿越了。
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我,十年前显然没选择成为街头混混,而是悬梁刺股上了大学,读的还是影视广播学院,以“超优秀毕业生”的头衔离校,上台代表广大群众领奖。
不这样的话就没法解释十年之后这一番风光。我这分明是在福布斯全球财富领袖论坛上当司仪——非常身残志坚的金牌司仪啊!
里面的房间比外面的还大,都不知道当初建成这模样是为了干什么。正对面墙上有三扇雕花窗户,都有我一个半人那么高,彩色窗玻璃上画着一堆人,还有羊啊、帐篷啊什么的,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窗下长桌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什么?语言中枢我还以为你好了),桌后一字排开,十二张高背椅,看样式怪怪的,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家,不是给皇帝坐过,就是给皇帝的小老婆坐过,总之都是好东西。
现在那些椅子上坐着的人,财富地位和古代的皇帝差得可能也不太远。
十二财团的真正所有者,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排排坐,吃果果。我莫名想起耳熟能详的一首儿歌。
排名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贵贱忠奸。
我的肾上腺素跟我个性很接近,一泡尿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平静下来,在自己的轮椅专座上摆好姿势。
涂根不声不响地退到角落,用一种刻意为之的平淡声音给会面的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
“丁通,奇武会判官。”
“十二财团的所有者。”
我咧嘴笑了笑,环顾一周之后,慢慢举起手,指向排在对面左数第四位的那个金发蓝眼的中年美妇。
“玛丽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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