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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这个案子你来。”
“又是法援?”
“怎么,这还有情绪了?你不干多的是人愿意。”
“我哪儿敢啊主任……”霍新安连忙赔笑,“您受累递一下卷宗?”
余杭飘飘然一瞥,“手断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
霍新安灰溜溜拿了案件资料抬脚要走,余杭忽然想起什么:“诶小霍,你等等。”
“啊?”
“我前天去笠法碰见周衡了。你跟他很熟?”
“差不多吧,他是我师兄,以前挺照顾我的。”
“哦,这样啊。”余杭捏着下巴笑了笑,“人家周庭长特意跟我打招呼呢,要我好好带你——小霍,我平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肯定有数,犯得着请周庭长跟我这儿打预防针么?”
“……”霍新安心里暗暗叫苦,他师兄怕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余主任对他可是没话说,就是嘴巴不太饶人,这下叫他怎么接啊。“哎呀主任,我师兄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他就那样儿,较真得很,您且当耳旁风,听一听也就过去了。”
他打进双桥就一直跟着余杭,知道这位合伙人先生向来吃软不吃硬,他可不想以后有事没事就被余杭拿出来调笑两句,早说清早好。余杭自然也没那么小心眼,不至于被周衡当面提点了就记仇,他喊住霍新安是还有一点私事要交代。
“行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余杭微一躬身,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你这两天找个时间,把这个交给严医生。”
霍新安眼珠子一转:“哪个严医生?”
“你觉得呢?”
“潞城市一院普外科的严清铎?”
“知道还问。”余杭白了他一眼,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盒子重重搁在桌面上,磕出两声脆响。霍新安拿到手里一看,应该是个茶盒,但没有具体外包装,像是农家自制的。
“主任,这什么茶啊,怎么连个标签都没有。”
余杭懒洋洋的,“雨前龙井。”
“……”霍新安本来还揣在怀里转着玩儿,这会子立刻放慢动作,不敢乱碰了。“这、这个,不便宜吧。”
“不是钱的事。”余杭好像忽然困顿了一样打了个呵欠,“严医生就爱喝这一口,上回听他提了一嘴,今年开春我早早地就找杭州那边的朋友帮忙了,就守在人家村子里等着炒明前茶;好不容易订下来一斤,结果朋友忽然说这雨前比明前更耐泡、味道更好,明前就是名气大。我一听这当然得要雨前啊,就又等了一段时间,这不前几天刚拿到。”
“这么金贵的龙井茶,您不亲自送过去,使唤我去多没诚意啊。”
“就你话多。”余杭一脸复杂,“谁知道又跟我闹什么脾气,他现在见我就没好脸色,我哪敢登门找骂?”
霍新安心里直乐,面上一点不显,抱着茶盒溜溜达达地回了办公室,翻开案件资料随便看了看,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一口气翻到底,好心情彻底消失了。
法律援助案件大多都是未成年人犯罪,其中又以留守儿童和犯罪服刑人员子女居多,这起案件也不例外,持刀抢劫伤人,小孩儿才十四岁出头,罪名直接定了抢劫罪,根据公安的讯问记录父母都是服刑人员,除父母之外暂时联系不到监护人,目前只能羁押在潞城市看守所。霍新安拿着侦查阶段的资料研究大半天,卷宗内容实在单薄,心想这能看出什么来,总归是要见那小孩儿一面的,不如尽快动身,也好为接下来的辩护做准备。
他先拿着一干执照证明去了趟静山区司法局办法援公函,正赶上司法局那边没什么事,快手快脚地拿到会见需要的公函,霍新安一看时间还早得很,便直接驱车前往潞城市看,打算见一见这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
潞城市看在南郊,从静山区出发开车起码五十分钟不止,到地方走完程序,霍新安在会见室坐定,一边确认资料一边等着小孩儿过来,卷宗被翻来覆去三四遍,终于听见了链条碰撞的声音。
“丁好?”
小孩儿没作声,默默点了下头。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金城双桥律师事务所潞城分所的律师霍新安,受静山区司法局的委托,来为你做本案的法援辩护。”像背台词一样念完开场白,霍新安第一次抬头打量他——小孩儿比霍新安想象的还要瘦一点,十四岁的男孩子不该这么矮这么瘦整个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被推到只剩一层发茬儿,露出浅青的头皮,眼睛倒是不小,直溜溜地望着霍新安,很明显没听懂霍新安刚刚那一长串台词的意思。
“——他们要告你,我来帮你打官司,就这样。”霍新安简化了念白,决定改变一下说话方式。“我是来帮你的。这样说你明白吗?”
小孩儿再次点头。
“嗯。丁好是吧,谁给你起的名字?你父亲还是你母亲?”
“……我爸。”这是丁好第一次在霍新安面前开口,“他说,希望我做个好人。”
所以你就因为持刀抢
', ' ')('劫坐在这里吗。“咳,今年十四了?”
“我不知道。”
“……”霍新安把公安卷宗翻出来,上面明确写着十四,刚够部分刑责年龄的。“你到底十四还是十三?”
“我真的不知道……”
霍新安有点无语,公安那帮人干什么吃的,不够十四的话根本就没他什么事了好吗。这是个抢劫案,过十四就得承担刑事责任了,没过十四一切好说,现在丁好这个十三也行十四也行的态度让霍新安很是无奈,不搞清楚这个问题的话实在没法继续啊。
“你怎么会记不得自己的生日呢?”他看着丁好,丁好低着头不跟他对视。“好吧,我想听你亲口给我讲一讲,当时怎么想起来要去做这件事的?”
根据侦查阶段的案卷,丁好于案发当日持水果刀对一名路过的年轻女性被害人实施了抢劫行为,实施过程中被害人反抗,丁好遂用水果刀戳刺,造成被害人手臂划伤,后被害人趁丁好不备迅速离开现场,无任何财物损失,手臂伤口经法医鉴定为轻微伤。事发地为城中村附近的一处僻静巷口,人员构成复杂,治安环境较差,被害人离开现场后迅速报警,丁好很快就被抓捕归案。
“我……”丁好嗫喏着,“我那天,很饿。”
霍新安一愣。
“好像有三四天没吃饭了。我记不太清了。”丁好努力回想着,“我真的很饿。我想去公交车上偷,可是根本偷不到,我也借不到钱,之前找杰哥借的钱还没还上,杰哥说他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不敢再借了。”
霍新安问:“杰哥是谁?”
丁好说:“是我们那的一个大哥,平时很讲义气的,可是我真的还不上钱了。”
霍新安问:“你借了多少?”
丁好说:“四百多。四百二十……四百二十五。”
霍新安记录的笔尖一顿,“这么多钱,够吃一个月了吧。你借钱干嘛了?”
丁好有些羞愧的样子,极力地低下头:“打游戏了。”
“……”霍新安搁下笔,“我记得你住的地方附近有很多卖盒饭的小餐馆,如果你去那里帮工,最起码不会饿肚子。”
丁好茫然道:“我问过了,他们不要我,嫌我太小了。每一家我都问过。”
“每一家?”
“是啊,都问过。”
霍新安默默地想,自己可能低估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小孩在这个社会上生活下去的难度。
“你的父母……我是说你爸妈。”霍新安翻开案卷,“哦,都是贩毒啊。”
“进去好几年了。”提到这件事,丁好出乎意外地坦然。“还得再关六年多吧。”
“你就一直这样一个人过?”
“爷爷死了,没人管我,我就离家出走了。”
“说说那天的情况吧。”霍新安在纸上写下“监护人缺失”,“你怎么会拿刀伤了她?”
“我本来不想拿刀的,我听说拿刀抢劫会判得很重……”
霍新安抬头瞥了丁好一眼,心说你还知道这法律知识呢。他把案卷翻到讯问笔录那里,忽然发现丁好现在说的跟在公安那里说的不一样了,案卷上显示,丁好当时拿着刀就冲了上去,被害人随即反抗,这才有后面划伤的一系列事情。
“……我让她把钱给我,她说身上没现金,钱全在手机里,我不相信,她推开我就要走,我着急了,掏出刀指着她,她一开始退了两步,然后忽然冲过来,我一害怕就拿刀拼命划,结果就把她划伤了,血都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下就跑走了。”
霍新安在纸上记了几笔,“丁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放心大胆说,千万别害怕。”
“什么?”
“之前讯问的时候,就是在警察那里,他们有没有对你严刑逼供?就是,强迫你认罪?”
丁好想了想,“没有……吧。”
“那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的,跟当时跟警察说的不一样?”
“不一样吗?”丁好说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样啊……”
“……”霍新安叹了口气,“今天先到这里吧。”
他收拾完东西站起来,听见丁好小声道:“其实……这里面也挺好的,每天都能吃上饭。”
小孩儿一直低着头,浅青的头茬儿冲着霍新安,霍新安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那刺刺的脑壳。
“这里面能吃到什么好饭?”霍新安最后还是没有伸手。“等你出来了,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像大饭店里那种吗?”
“是啊。”
丁好眨眨眼,咽了咽口水,却说:“还是算了吧,我肯定吃了还想吃。以后吃不着得多难受啊。”
霍新安笑了笑,合上笔帽,“你先出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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