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永远都是这样说变就变,分明刚才还是云蒸霞蔚的景致,眨眼间却是褪去所有云霞,换了阴天。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裹挟着层层乌云将建安半边天都遮去了,天色一时之间变得阴暗起来。
欢场,苏越的香闺中。
或许是因为没点灯的关系,屋里显得有些昏暗,看不分明其中的情景,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只能看出是个男子影像的人倚坐在座椅之上,而另一个明显纤弱的女子人影则是单膝跪地。
不消多说,这个单膝跪地的女子明显就是苏越了,而那个坐着的男子则应当是她口中的主子。
“你是说,姜煦联合萧家刺杀太子,并嫁祸给姜昱和柔贵妃?”男子的声音低沉,在屋外呼啸的大风中显得有些晦涩。
“正是。”苏越谨慎地回答,“而且从姜煦的表现来看,十有八九这件事会成。”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用嘲讽的语气道:“看样子姜潮这条老狗已经是等不及要对那些个世家发难了,否则的话,姜煦这条小狗也不会有这样的把握。”
他的话说的极难听,尤其是语调间那掩饰不住的刻薄意味,甚至比王郗对王室的态度还要恶劣,然而低着头的苏越却根本没什么表示,明显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听着。
冷冷一笑,男子接着道:“不过这两人也真够大胆的,这种事情竟然敢在这种地方说。”
这句话中的两人指的自然是姜煦和萧衡,苏越明白这点,她微微一嘲,道:“萧家公子手段可是不错,胁之以武,诱之以利,双管齐下,一般人自然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男子皱眉,“萧家人的手段都很不错。”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会派人来监视你,你要小心。”
苏越点头,“放心吧主子,婢子有数的。”饶是主子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些权贵的手段,可是要比寻常人想象中要来得狠辣。
思忖着,她又问:“那关于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做什么吗主子?”
果断否决了她的提议,男子的声音冷酷,“不用!”停顿了下,原本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不知怎的挪了开去,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而变得萧瑟的景象,“就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只需看着便是,等他们内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大业……”
说着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以至于苏越没能听清他后面的话,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她眼中爆出耀眼的火光。她抬头深深看了眼面前男子挺拔的背影,脸上眷恋的神情极为明显,却在片刻后复而垂眸掩去了。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夹杂着从云端带来的豆大雨滴,一瞬间暴雨倾盆。
看着被风吹得直摇晃的窗棂,男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一颗正好砸落下来的雨滴。
“变天了呐……”
开阳二十四年夏至。
瓢泼的大雨落到庆熹宫朱红的殿檐上,又从那飞起的翼角上倾泻下来,把宫殿前的白玉台阶全部冲刷了一遍。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殿门外,根本连头都不敢抬,此时的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没长耳朵,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去听那从殿内传来的咆哮声,以及那压抑到快要窒息的氛围了。
此时的庆熹宫内同样跪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容颜绝美、气质清丽的华服女子,女子虽然跪着,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坚贞的感觉。而女子旁边跪的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清秀少年,少年着一身浅蓝长袍,虽然不怎么打眼,但却让人觉得他很干净,然而少年的头发散乱着,给他平添了几分狼狈。
“嘭!”
看着华服女子那隐忍的眼神,灵武帝姜潮只觉自己的额头控制不住地狂跳,他握紧了方才摔了杯盏的手,愤声道:“柔贵妃,你的罪证都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差点被茶杯碎片砸到的柔贵妃脸色不变,她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神哀戚,“陛下也都已经说是妾的‘罪证’了,想来是已经认定这两件事都是妾所为,妾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放肆!”灵武帝大怒,“谢氏你是在指责朕吗?”
“妾不敢。”柔贵妃淡然道。
灵武帝边上的萧淑妃开口了,她面容平静地看着跪在地的柔贵妃,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掩饰得很好得意,语调却是温柔极了,“柔贵妃姐姐好生牙尖嘴利,陛下宽宏大量让姐姐陈情,姐姐却这样指责陛下。”
柔贵妃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她竟然还能微笑着道:“比不上萧淑妃颠倒黑白的本事,萧淑妃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呐。”
“你!”萧淑妃脸色一变,却是骤然间又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看向灵武帝,“陛下~”
被萧淑妃那委屈的眼神一扫,对比着柔贵妃那清冷的目光,灵武帝心中的怒气更加旺盛了,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斥道:“谢氏你太过分了!”顿了顿,他想起这些年因为世家的压制而受的气,眼神愈发阴沉,“朕之前却是不知谢氏女子竟是这般能言善辩,看来谢贤把你们都教导得很好呀!”
谢贤乃是柔贵妃谢氏的父亲,当朝九卿之首,灵武帝这样说,未尝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由此可见他对世家的隐愤和不满。
柔贵妃本就是个极为剔透的人,在灵武帝身边这么些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枕边人对自己娘家的忌惮呢?只不过饶是如此,她的心底依旧是一阵抽痛。
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这么多,哪怕她不爱他,但感情总还是有的,可他却为了自己的野望,眼睁睁看着旁人把自己推入深渊,末了甚至还要补上一脚。姜潮难道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萧淑妃陷害她的吗?
不!他知道!但他却放任萧淑妃和姜煦母子俩联合起来陷害自己!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是陛下暗中示意萧家做这些事的?!
一瞬间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柔贵妃遽然一惊,她诧异地抬头看向灵武帝,试图从男人脸上找出自己想要的证据,却发现男人虽然表情狰狞,可他的眼神却是极为清明,清明得让她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翳。
背脊挺得愈发直了,柔贵妃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她看着这个自己相处了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看清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父亲向来教导我们为人要正直,君子风清萧肃,坦荡自然。这两件事,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也不是阿昱做的,旁人怎么想,那就于我无关了。”
嗤笑了一声,萧淑妃道:“柔贵妃姐姐真是有趣,你说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了吗?除了有证据之外,还有宫人们的证词呢,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柔贵妃故作诧异道,“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外如是,我又何必要解释。”
“柔贵妃姐姐……”
萧淑妃原本还想接着说,却被灵武帝打断了,“够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萧淑妃,顿时让她不情不愿地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灵武帝接着又把视线转向不曾退让半步的柔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阵子,然后才道:“谢氏,不管你如何狡辩,证据在此,太子也在那里躺着,至今昏迷不醒,朕要是就这样饶过你,难以服众。朕问你,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一震,半晌后柔贵妃默默俯下身子,“妾,无话可说。”
“父皇!柔母妃是冤枉的!”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七皇子姜昱终于在这个时候喊出声来了,他就是跪在柔贵妃身边的清秀少年,此时的姜昱用哀求的神情看着灵武帝,目光中还带了一丝期冀。
“七弟!别忘了是你连累了柔贵妃娘娘!要不是你派人行刺大皇兄,大皇兄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吗?!”站在萧淑妃旁边的姜煦闻言冷声呵斥道。
“三皇兄!你知道明明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姜昱激动地争辩道。
姜煦脸色愈发沉痛,“七弟,做了错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敢于承认,你的意思是大皇兄故意让人伤了自己,然后又故意来诬陷你咯?”
他刻意把故意两字咬得极重,让殿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