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冥道士向来就是朴素惯了的,所以即便谢青珩用来招待他的只是一碗清茶,他也丝毫没有觉得被怠慢了。相反,捧着茶碗的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半碗茶都进了肚子,他这才放下碗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眼见得他喝完茶了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谢青珩就先开了口:“清冥你此次过来,可是给我换药来了?”
清冥道长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张折好的药方放在矮几上。谢青珩接过看了两眼,然后便露出一抹怅然的苦笑。
他长住鹿鸣山的这三年间,原本跟在身边的泸医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回乡颐养天年去了,所以他便经常让清冥道长帮着看病。清冥此人虽然性子颇为寡淡,但在医术上却颇为上心,经常会根据他的身体情况给他更改药方。只是上次新开的药方还是一个月前,如今竟是又重新换了一份,只怕自己的身子是愈发不行了。
“我是不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淡然问着的谢青珩此时神情平静,似乎自他问的是别人的病情而非是自己的。
轻蹙着眉头的清冥道长沉默片刻后道:“你最近尽量还是避免少想事情,尽量保持愉悦的心情吧。”虽然谢公子并不存在体力上的问题,但精力衰竭同样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尤其是最近,前两天给他诊脉的时候能察觉到他的脉象变得迟钝,虽然还未衰弱,但某些征兆已经显现出来了。
对于他的规劝,谢青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定定地注视着道士追问道:“那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清冥道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年不到。”尽管这个答案很是残忍,对于这样一个有着蛰龙之姿的男子,英年早逝实在不该是他的结局,但命数如此,很多事情都从一开始被注定好了,想以人力来改变是很困难的。
“两年不到啊……”跟着轻念了一声的谢青珩则是垂眸,一时间身上气息寂寥,衬着背后的一树桃花都变得寥落了起来。
还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算起来还是不会超过三十岁,所以他注定这辈子是不会长寿了吧?
对于总有一天会病死这个消息,谢青珩从来没有畏惧过,唯一觉得的也只是遗憾而已。以前是遗憾自己不能够在父母跟前尽孝以侍双亲,遗憾自己不能遍览这九州的大好山河,遗憾身边相逢过的人或事物。而如今这样的遗憾中则还添了一条:遗憾不能在最葱茏的韶华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无法和她共同执手风月,然后白首死去。
怎么能不遗憾呢?
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却又因为无法给她将来而不得不放手,一个人在这繁华的桃林中远远看着却无法走进,这种不甘又有谁能体会呢?
只是不甘归不甘,在命数面前他又能怎样呢?该放手的还是要放手,有些人,一直都没得到总比得到后再失去要来得可以接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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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云暮送走清冥道长回转而来,谢青珩仍旧是坐在原来那处位置上,垂眸敛目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那道清瘦的身影却和背后灼灼的桃林构成了明显对比,清淡艳丽,仿佛大师所画的水粉画一般。
见到这幅画面的云暮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画中人。
尽管从很久以前她们就知道主子活不过三十岁这件事情,但当时只以为是那个道士随口这么一说,主子的身体一定会逐渐好起来的。可这两年下来,她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这么说了,主子的虚弱尽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几年累积下来就是巨大的变化了。如今的主子时不时地会咳嗽,偶尔咳出来还有血,精神看上去总是不大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在说明一点:主子的病情正在恶化,而且最重要的是寻常的手段都没有办法阻止这种恶化。
想到这点的云暮心情愈加沉重,却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主子,您别多想了,清冥道长虽然医术不错,但不见得他说的话就是对的,您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要您好好调理,到时候一定能……”
“好了云暮,你不要说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谢青珩打断了,缓缓回头看她的谢青珩微微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清楚吗?你就不用安慰我了。”
云暮顿时沉默,心中同时泛起一抹强烈的酸楚。
谢青珩却还在那边笑着,清浅的笑容看上去也是云淡风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注定好了这辈子不会长寿了,到时候等我死后,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的。”
“主子您说什么呢?”云暮眼中含泪,却是难得地反驳了谢青珩的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偌大一个九州,她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比清冥那臭道士本事好的,到时候一定要治好主子!
云暮的神情激动,谢青珩于是也不想再刺激她,于是便笑了笑,继而垂眸敛去了眸光中的黯淡。
而就在此时,一阵衣摆摩擦到树枝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桃林后又转出宗绍的身影来。他见到谢青珩,先是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主子,七皇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