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轮马车平稳地在建安城还算整洁的道路中,夜色已深,城门早就已经关闭,所以宗绍很自觉地就放弃了回凤白山庄子的打算,而是调转车头去了长安巷中的谢家别院。
马车中,原本常有的焚香味道也被浓浓的药味所取代,包括盖在谢青珩腿上的毯子以及身上的披肩,都带着中药的味道。这种味道放在谢青珩身上,却更加给他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气质,只是此时的男人却在不断剧烈咳嗽。
云暮心急地跪在他边上,一边拍着他后背,“主子……”主子从上车后,才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咳嗽,而且到后来居然还开始咳血了,这顿时让她心急了起来。她早说让主子不要去那劳什子的酒席了,主子如今的身子根本撑不住这样的活动,偏偏主子为了给平王殿下撑腰,硬是出席了今晚的酒席。最关键的是刚才还在云水阁门口站了那么一阵子,她早就想把主子拉回来,但见主子那样,她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主子最近的一系列命令,完全有一种在交代后事的感觉,不仅把原本自己手里很多生意都移交给了六公子,而且看他的言语神情,总觉得不大对劲。
她还记得灵虚道长给主子看的相,说主子的寿命只有三十岁,而如今,主子也快到而立之年了。
心里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察觉到主子总算是不再咳嗽的她赶紧又给谢青珩顺了顺呼吸,“主子您好些了没?”
因为咳嗽而有些气短的谢青珩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拿开捂着嘴的帕子,那上面赫然有一大块的血迹。
血迹是黑色的,而且还有血块,看得云暮心里又是一沉,装作不在意的接过主子手中的帕子,折叠起来后放在一旁。另外一边的孤竹则是正好递上一杯温茶,“主子,漱漱口。”
谢青珩依言漱了口,等孤竹把吐水的盆子放到一旁后,他才对着孤竹露出一个苦涩笑容,“辛苦你们了。”
云暮眼睛发涩,面前却同样露出笑容来,“主子您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好辛苦的?”
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你们跟着我这些年,一直忙东忙西的,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的……”
“主子!”话没说完就被云暮截断,“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主子您照拂着我们,之前宗门……宗门被灭的时候,要不是主子您救了我们,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谢青珩一愣,旋即清淡一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云暮你怎么还记得?”
云暮认真,“这种事情当然要记得了,而且是一辈子的事情。”
谢青珩没再接口。孤竹接过他手里的茶碗,重新给他换了一个暖手的小饼炉,“主子,暖暖手。”
虽然觉得一个男人用这种小饼炉有点不怎么合适,但谢青珩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然后无力地笑了下,笑容极为虚弱。
云暮转回身去收拾因为他咳血而弄脏的帕子,借以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但她又不想太让主子担心,于是在垂眸的同时又开口道:“主子,您要是真想王姑娘了的话,为什么不去看一下她呢?”
听到她此言的谢青珩神情顿时变苦涩了些,他呢喃了一句,“看阿妩吗?”
云暮用力点头,“是啊,您和王姑娘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吧?您可以去王府看看她呀。”主子这般止步不前,她早就看不下去了,加上最近主子的表现,她实在是为主子着急。
以她的性格,一直都觉得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怎样,至少要去尝试一次,不尝试又怎么会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更何况如今王姑娘也只是和裴霁有了名义上的婚约而已,又不是真正成了亲,就算成亲也可以和离,她从来想得很开,或许这就是江湖中人的共性了吧。
不过主子不是江湖人,又一直心善,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的谢青珩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他不是不想去见阿妩,只是不愿再让这段情思变深下去而已。原本只是淡淡的好感,时间一久他也可以逐渐放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天他却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尤其是那日从青羊观中出来时,两人被困在鹿鸣山上时,阿妩一身灰色鹤氅走在风雪中的样子。
那是他永生难忘的美景。
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谢青珩随意想着,大概真的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吧,否则他怎么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呢?
听说人死之前总容易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现在这么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在这边出神地想着,那边的云暮在听到主子的回答后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呢主子?”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主子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
谢青珩回神,视线却落到自己捧着小饼炉的手上,“去见阿妩又怎么样呢?让她知道我的心思吗?我都已经时日无多了,还是不要打搅人家的生活了吧。”
云暮脸色迅速一变,“主子您说什么呢?!什么时日无多了?!主子您的命还长着呢,以后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她的语气极为严厉,谢青珩知道她的性格,加上自知失言,于是很自然地接道:“是是是,我知道了,以后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