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这么点伤寒病症,并没好意思去打扰他老人家,只让人到外边去请大夫来。
但有前车之鉴摆着,青溪对那些大夫都不大信任,听闻林子轩祭祖回来,便巴巴地让人将他给请了过来。
林子轩向她提及家乡之事时,沈瑜心中几乎是立时“咯噔”一下,可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这次的病不算严重,就是寻常的伤寒,没牵动从前的旧伤。”林子轩规规矩矩收回了手,又嘱咐了句,“但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沈瑜放下衣袖,应了声。
林子轩要来笔墨,开了个方子给青溪,将她给打发走了,而后才又向沈瑜道:“我此次回乡,见着了伯父伯母。”
林家跟沈家,是那种表了几表的远房亲戚,从前在一处住着,关系也就格外好些。只不过林家后来搬到南边去了,也就断了联系。
少时,沈瑜与林子轩一同长大,两家长辈还曾开玩笑说,要给他俩定下婚约。但好在并没落到实处,不然如今说不准要添多少麻烦。
林子轩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按理说,看到她不想提的时候就该止住了。可他竟又重提……那想来是有什么事情了。
沈瑜叹了口气:“你有话就直说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林子轩也没再兜圈子,问道:“伯父伯母,似乎并不知道你如今的境
况?”
“对,”沈瑜眼神晦明不定,“他们不知道,又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大概早就死了。”说着,她又问林子轩,“你向他们提起我了?”
随着这句问话,她通身的气势都仿佛变了。
林子轩摇了摇头:“我只是向他们问了你,但并不曾告诉他们你的行踪。”
他不擅长勾心斗角,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懂的。若沈瑜对爹娘还有感情,那就不会放着他们不管,让他们在乡下过那种日子。回乡之后,他曾试探性地向沈父、沈母问过沈瑜,可他们的态度却是遮遮掩掩的,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
由此观之,当年沈瑜入宫,怕是有什么隐情。所以他虽心存疑虑,但并未在他们面前提及沈瑜之事,怕给她招惹来麻烦。
沈瑜并没解释,只淡淡地说了句:“那就好。”
当年旧事,她不想再提,也犯不着跟林子轩多说什么。
而林子轩略一犹豫后,索性讲话都讲明白了:“我回乡之时,发现伯父身患重病,恐命不久矣……”
林子轩是觉着,不管当初有什么恩怨在,这消息总是要告诉沈瑜的,以免万一她将来知道之后会后悔。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沈瑜就又道:“这些事,你不必向我提。”
她已经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林子轩又怎会不明白,当即就闭了嘴。
他原是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得将这事告诉沈瑜,至于她究竟会选择如何做,那就是由她自己来决定的了,他并不准备干预。
可却没想到,沈瑜却已经到了连听都不想听的地步。
林子轩少时与沈瑜相熟,可如今多年过去,年岁改变的不知是音容相貌,还有脾性。当年沈瑜对长辈算得上是逆来顺受,只是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变成如今这模样。
因着沈瑜那话说的毫不留情,所以一时间,气氛便显得尴尬了起来。
“方才是我冒昧了。”林子轩道。
沈瑜略微摇了摇头,并没答言。
林子轩转而问道:“说来,我这些日子不在,大夫人的病情可还好?”
他话中的这个“大夫人”,指的自然是云氏。他刚从家乡回京城,尚不知晓这将军府发生的事情。
“夫人已经不在这将军府了,”沈瑜低声道,“她说自己命不久矣……想要在临死之前,回南边去看看。”
林子轩倏然抬头看向她,神情愕然,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这模样实在是反常,沈瑜立即就注意到了:“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子轩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大夫人已经走了?”
“是,”沈瑜点点头,“四日前离开的。”她又追问了句,“你方才那模样,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林子轩叹了口气,若是换了旁人来问,他未必会说,可对上沈瑜这探究的目光,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你方才说,大夫人是因着命不久矣,所以想要离京,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林子轩顿了顿,说道,“她是因着离京,才命不久矣的。”
沈瑜搭在桌边的手蓦地收紧:“此话怎讲?”
“你应当知道,大夫人因着沉疴旧疾身体不好,”林子轩将药箱收拾了,“那是因着当年中毒之后的余毒没能拔清,直接伤了她身子的元气,所以才让她变成如今这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模样。”
“是。”沈瑜应了声。
她先前的确听人说过这事,可那时她以为云氏是在匪寨之中遇害,如今想想,那毒可真说不准是谁下的。
“她若是在京中留着,以药物供养,倒还能多些寿数。可一旦离京,舟车劳顿,再断了药,只怕……”林子轩并未把话说完,可其中未竟之意却是不言而喻,他拧着眉道,“我早前已经将这话向大夫人禀明,她怎么还执意要离京?”
明知是死,却还是要走。
作为知晓那些陈年旧事的人,沈瑜能够理解,可林子轩却不能。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必介怀,”沈瑜轻声道,“今后你也不必再来东府这边费心诊治了,也算是省了些功夫。”
她虽这么说,可林子轩仍旧难以理解,他这些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病人,可像云氏这样求死的,却还真是独一份。
眼看着沈瑜脸上已经带了倦色,他便也没再打扰,起身告辞了。
这一趟诊治,林子轩带来的消息算不上轻松,先是家乡之事,又是云氏之事,以至于诊治后,沈瑜反而比他来之前愈发地精神不济了。
他前脚刚走,青溪后脚就进门了,疑惑道:“将军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