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四月,校园里海棠花瓣初开时的红粉已经淡去,化作一树树晶莹剔透的雪白。
时欢坐在礼堂外的长椅上背语文课文,脚下踏着厚厚一层花瓣踩来踩去,隔着鞋底都能隐约感受到奇妙的柔软触感。
周箨从礼堂侧面绕过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背《子衿》。
时欢很喜欢“挑兮达兮”这一句,她对这种情诗的含义都没有太大感触,秦汉以前的诗文更是晦涩拗口,但这一句读起来音韵节律格外美,几乎是读过一遍就记下来了。
少年穿过总理铜像和礼堂之间的重重海棠花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欢跳下椅子同他打招呼:“周箨!”
这是他这学期最后一次来学校。虽然拿到保送名额之后周箨仍然在尽力保证出勤,不落下学校的功课,但到底出类拔萃的竞赛生和普通高考生要走的路已经开始泾渭分明。
他时常需要去首都提前跟着教授做项目,上学期还要为国家队选拔复习刷题、参加集训,所以很多时候忙得不得不缺课,连时欢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大多数竞赛生的终极目标是在决赛中拿到保送或者降分名额,但周箨显然志不止于此。今年一月他被选进ipho国家队,现在马上要去别的城市参加国家队的培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夏天就要代表华国去参加国际物理竞赛。
时欢知道今天周箨到学校来是为了和同学老师道别,听说中午的时候还被孙铎抓去给低一级的实验班讲了半个小时的竞赛经验。
“是明天的火车票吗?可惜明天是周四,学校还要上课,我不能去送你。深城离得好远,你大概会直接去欧洲参赛,八月才会回来吧?”
周箨的神色中浮现出几分犹豫:“大概是吧。”
“进入国家队就已经可以称得上‘国手’了,全华国也只选五个人而已。”时欢抱着语文书感叹,“‘国手’听着就很不一般,比‘竞赛大神’高了几个等级不止。我竟然和国手住了八年邻居。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沾了点仙气。”
周箨如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在她身侧,时欢习惯于他的寡言少语,一个人继续说下去:“等你在国际奥赛拿了好成绩,回来我还请你吃炸鸡排?”
少年似乎是回忆起什么,眼睛里浮现出浅淡却不容错辨的笑意,点了点头:“好。”
风和日暖,偶尔会有枝头还没落尽的花瓣随着风悄悄停在两个人肩头。两个人并肩走在海棠花阴中,女生坚定的声音在暗香细细的春风中荡开。
“我也会努力考上首大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时欢当时所预料地那样展开。
当年六月初,周箨竟然从南方赶回天城,报名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按照规定,在校的高二学生原本是不被允许报名高考的,但他做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周箨报考了首都大学的少年班。
在已经拿到保送名额的情况下,只要等上一年,跟随其他同学正常高三毕业就可以进首大,从来没有人会多此一举去再耗费精力参加这种考试。
就连时欢也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没有和任何人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时欢和邵昀问及的时候,周箨也只是简单回答说:“不想再浪费一年的高中时间。”
邵昀感叹:“哇,浪费?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也就是我和欢欢这种需要浪费时间的凡人比较大度,不会就地打你一顿。不过你知不知道咱们年级组的老师有多失落,原本都希望你高三正常发挥能给学校考个状元回来,结果你提前一年考,只考了六百七,他们到手的状元飞了,今年又要惜败明德了,哈哈哈。”
“什么叫‘只’考了六百七?”
时欢替周箨不服。
周箨是在准备国际奥赛的前提下抽时间参加的高考。语文这种需要日常积累、很难走捷径的科目只考了一百分出头,拉下了总分,但理综、数学和英语都是发挥出了水准的。
别说是以高二学生的身份参加考试,就算是高三复习过后,能考出这样的成绩也算得上是很厉害了,而且也达到了少年班的录取分数线。
“对周箨来说就是‘只’啊!”邵昀理直气壮,“如果他正常参加高考,成绩至少比现在高四十分。”
时欢立即和邵昀和解。但身在话题中心的少年并没有表现出再多的情绪。
周箨比四月离开天城的时候更清瘦了一点,连日来奔波和备考的劳碌在他的眼下留下了淡淡的乌青,一双点墨般的乌黑眼眸染上几分病态脆弱之感,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兼顾国际奥赛和高考的辛苦是难以想象的,即便是天才也会吃不消这种程度的消耗,少见地流露出了普通人的力不从心。
但好在结果是非常好的。
六月底公布高考成绩后,周箨顺利被首都大学少年班录取。而七月中在欧洲举办的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也传来了捷报。
继承了华国国家队一贯的传统,当年以周箨为首的ipho国家队再次在竞赛中斩获团体世界第一,并且包揽所有个人单项第一。
来自华国的少年周箨以理论第一名兼实验第一名的绝对优势成绩拿下了世界冠军,一战成名。
而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过十六岁生日。
时欢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周箨不会在意时差这种小事,就是在国际奥赛成绩公布的那一天。葡萄牙和华国七小时的时差,让得知成绩后第一时间联系时欢的周箨用一通电话把时欢从睡梦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