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润兄这般人物,埋没了才是可惜。”崔渊笑道,“你这般性子,与我父兄大概也很投契。往后若是能共事,也定会颇为愉快。”
王珂莞尔道:“你应该知道,圣人不会重用太原王氏嫡支子弟,我父亲与族中叔伯兄弟仕途都非常艰难。想必即使我考取了进士,大概也只能从校书郎慢慢地往上熬了。”
“明润兄何不考虑外放?”崔渊道,“校书郎固然是清贵,但若能够做些实事,也更容易得到圣人青睐。当今圣人既有心胸也有气魄,待吾等著姓子弟,也不会一味打压。若当真有才具,便是出将入相,谁又能指摘出身如何?”
王珂望着他,半晌,失笑道:“子竟说得是。比起那些寒门子弟,吾等五姓子已经是沾了家族荣光了。若无五姓子这样的身份,你我能像现在这般过活么?大抵是不能罢。”
崔渊怔了怔,若有所思。应该不是他太过敏锐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位未来的舅兄似乎正在暗示什么。
☆、第五十九章 续弦之意
却说崔渊与王珂二人在小酒肆中对坐而饮,刚开始虽是不断互相试探,却意外地真诚坦然。于是,说得多了,他们渐渐也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自然,两人也毫不意外地发现,倘若当真有足够多的时间,就算是闲谈上几天几夜,他们也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能够继续聊下去。虽然出身相似,家族处境完全不同,但这样的差异反而能够让他们更全面地省察自己,以及反思那些正在做或者将要去做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酒肆中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又去,脸孔不断变换。
崔渊将杯中剩下的酒饮尽,道:“时候不早了,明润兄须护送世母家去罢,我便不拉着你继续喝下去了。”
王珂颔首:“若子竟不嫌弃,改日我再给你递帖子,邀你煮酒闲谈。”
“那我便等着明润兄的帖子了,你我正该多往来才是。”崔渊微微一笑。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着棕黄色窄袖圆领袍的大汉走上二楼,大步向着他们行来。赵九等部曲原本有些戒备,却见崔渊将陶杯放下,看向这大汉,显然是认识之人,又慢慢放松下来。那大汉瞧了他们一眼,咧开嘴一笑。
“四郎君,某兄弟几个方才在青光观守着小郎君,去买吃食的时候发现,就在山门对面的民居院子边上停了一辆牛车。那赶车的瞧起来很是眼熟,里头的人像是正透过牛车的窗纱,紧盯着山门里来来往往的人呢!”
“张二,别卖关子了。”崔渊打断他道。
张二嘿嘿一笑:“某和大兄想起来,那赶车的可不就是前一阵四郎君让盯着的那家的仆从?想想在牛车里的也不会是旁人,所以便来禀报四郎君了。”因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他也不便明着说。但这样一提,在座之人心中都很清楚那家人的身份。
崔渊神色微微一动,看了坐在对面的王珂一眼。
王珂轻轻地笑了起来,却带着几分森然之意:“居然让他追过来了?看来最近我家的部曲确实有些大意了。”他已经数次严令家中的部曲驱逐在宅子附近逗留的陌生人,赶开元十九的眼线。却没想到,元十九断了一条腿还不肯安生,竟然缀着他家的马车随了过来。教他知道了九娘在青光观里修行,谁知道他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明润兄不必担心。”崔渊略作沉吟,道,“此事王家不便出面,交给我便是。”
王珂拧起眉,低声道:“这是我王家之事。先前子竟慨然出手相助,我承你的情。只是,决不能事事都交给你。”
“明润兄何必拘泥于此?清净道长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崔渊笑道,“何况,青光观是我博陵崔氏的私观。在附近发现一个可疑之人,我崔家自是不能置身事外。若由得他生出事来,怕是我姑祖母便不会饶了我。”
王珂略作思索,突地一笑,爽快地道:“罢了。此情我也承下便是。如今,我却是很佩服子竟,这种走一步看百步的功夫,当真是领教了。下一回邀你煮酒闲谈,我们不妨手谈几局,也教我瞧瞧你的棋风。”
“明润兄谬赞了。”崔渊摇首道,“其实,当初走那一步之时,我尚且懵懵懂懂,根本没想过如今会到这一步。不过,或许这便是缘分罢。明润兄以为呢?”
“缘分一事,也有长有短。”王珂勾起嘴角,“且看往后罢。”
崔渊朗声笑起来,朝他行礼道:“那我便不送王兄了,先将此事处理了再说。”
王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带着赵九等部曲下楼去了。这些部曲也都是精干之人,簇拥在他身边警戒护卫时,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神情态度一如往常。张二立在窗边,看得啧啧一叹:“身手虽然差了些,但也都调教得不错。”
崔渊似笑非笑道:“若让你们挑些新人,手把手地教着,须费多长时间才能教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