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几个小家伙得了合用的小弓箭后,便兴冲冲地出了山居别院狩猎。他们并不是鲁莽的孩子,虽然兴奋,却仍然听话地跟着张大张二等部曲来到林子中。离开弯弯曲曲的青石山路之后,林间便倏然多了几分陌生且危险的气息。透过沙沙摇动的树叶间射下的日光只能投下一块块零碎的光斑,树下蔓草从生,仿佛随时都能窜出什么野兽来。
张大给三个小郎君身上都抹了雄黄等防止蛇虫叮咬的药物,又叮嘱他们缓步慢行,注意猎物的踪迹。小家伙们都绷着小脸摆出了架势,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了慎重的神色。每听得什么声响,他们都会似模似样地拉起弓箭,试着瞄准射出去。当然,射出的小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七拐八弯地插进了离目标远远的草丛里。
如是再三,崔韧、王旼便都又失落又疲惫,索性不再执着于射箭,反而四处找起野果、鸟巢来。只有崔简仍然不放弃,射箭的准头也似乎比刚开始时好了一些。张大、张二瞧着欢喜,便跟在他身边一直重复着说射箭的技巧,手把手地指正他的姿势。
“俺们兄弟都是野路子,倒不如让郎君来教小郎君得好。”不多时,张大一拍脑袋,忍不住道。张二细细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俺们将小郎君教坏了,郎君可不得发火?小郎君别忙着练射箭,倒不如再练一练弹弓。弹弓的准头练好了,于射箭也很有好处哩。”
“是!是!是!”
崔简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便换回了弹弓。努力了一会儿,倒真让他射了一只麻雀下来。小家伙高兴得脸都红了,骄傲地将猎物收了起来,挂在腰间:“我想再打几只麻雀,夕食的时候,孝敬给祖母、叔祖母、母亲炖汤。”
“小郎君真是孝顺!不过眼下也将过午了,俺们不如先歇一歇,炙些兔子、雉鸡来吃?”张二道。
一众部曲也都有些累了,更有人已经抱起了走不动路的崔韧、王旼,闻言纷纷点头。崔简摸了摸空空的小肚皮,也颔首道:“我们只带了些干粮,猎物还须得有劳几位了。”
“小郎君尽管放心!!”众人笑道,便都取出弓箭来。
不多时,一群人便提着各式各样的猎物来到一处清澈的小溪边。他们人虽不多,但分工做事皆井井有条,拾柴警戒、宰杀猎物、生火炙烤、照顾小郎君,很是有条不紊。崔简好奇地观察着他们,接过张二递给他的水袋,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是果茶。母亲说,果茶解腻,吃炙肉之后,喝这个正好。”
“果茶?是娘子想出来的新鲜浆水?某还没试过呢,正好尝尝。”张大咧嘴笑道。
崔简便从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倒出些果茶颗粒给他闻:“若煮开了水,直接泡上就行。”他平日将这些果茶颗粒当成零嘴带着,想起来便吃一些,或者冲茶喝,倒也便利得很。
“哪个带了铜壶铁壶?咱们也冲茶吃一吃。”张二立即转过头吆喝道。
众部曲哪里会随身带着铜壶铁壶,便是嗜酒水的,也不过是带着酒囊而已。于是,这群大汉只能面面相觑,张大、张二也便叹息道:“看来,今天俺们是尝不了新鲜了。”
“老道带着瓦罐。”倏然,从小溪对面的大石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好老道也饿了渴了,诸位可否施舍些吃食、浆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得遇药王
冷不防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近在咫尺,部曲大汉们皆是一凛,纷纷按着腰间的武器作出了防备之态。方才他们一直显得十分放松,但却始终保持着警戒。若是有寻常人接近,按理说应该很快便会察觉才是。这突然出现又自称“老道”之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他们?
许是因青光观观主与王玫的缘故,崔简一向对道门很有好感。他直觉来人并无任何恶意,便示意众人不必太过紧张。虽说这几座山头都是真定长公主的山庄所有,但叔祖母也并未提过限制平民出入。所以,谁出现在这里,都不会让他觉得意外。
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那块大石头,邀请道:“正好我们随身带了干粮,炙肉也马上就要烤好了,道长尽管过来。而且,如果道长若能将瓦罐借给我们,还能一起尝一尝我母亲亲手做的果茶。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错,比果浆口味更清淡些。”
石头后的人呵呵笑了起来,赞道:“小家伙虽是世族,却有一片赤子之心,真不错。”说着,便见巨石一畔转出一位身着粗布道袍的老翁来。他全然不似道观中那些高冠博带的道士那般不染凡尘,反倒更像个老农,浑身都沾满了泥土和草叶灰屑。然而,银发银须、红光满面的容貌,走路时步步生风的姿态,却显然与寻常的老翁并不相同。还未待部曲们反应过来,他便仿佛眨眼之间就越过了小溪,来到火堆边,盘腿趺坐在崔简身侧。
崔简眨了眨眼,取过放在一旁的食盒,将里头的糕点层层拿出来。最近他很喜欢抹茶口味,因而里头不是抹茶煎饼、抹茶蒸饼,就是抹茶烤饼。深深浅浅的翠色糕点装在暗红色的食盒中,映衬得格外漂亮。
张大、张二又将其他几个食盒都推了过来,里头放着羊肉蒸饼、古楼子、芝麻胡饼、天花饆饠、樱桃饆饠、七返糕、金粟平、水晶龙凤糕等主食及面点。他们方才也震惊于这位老道的身手,回过神之后便收起了警惕之意。如此高人,必定非同寻常。若是再用警戒的态度相待,反倒是怠慢了。
老道直接将三种抹茶饼都拈起来尝了尝,眯起眼道:“难得没有甜腻之感,馅料寻常,面皮中却不知揉了什么,有种令人醒神的清香之气。”而后,他顺手接过崔简递过来的干净水袋,饮了一口果茶:“唔,桑葚干冲调而成,确实有健脾胃之用。这种是什么?乌梅干?这又是什么味道?里头仿佛放了清热的药材?”
崔简接过来闻了闻:“是凉茶,清热去火。”连他也未曾想到,母亲竟然吩咐侍婢们在不同水袋中装了这么多种茶饮。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茶?”老道摸了摸银白的长须,“里头加了茗茶?方才的点心里头也有茗茶粉?”
“我母亲和姑曾祖母说,饮茶有益于养生。饮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崔简答道。
老道笑了:“老道也曾听闻,汉晋之时,益州人便常饮茶了。茗茶也是药,不过他们同如今这些和尚一样,在茗茶里加各种东西,煮得药性都杂了。你母亲和姑曾祖母是想将茶作单方饮用?”
崔简只听王玫略提过几句,也不懂单方复方,于是便诚实地摇了摇首:“我也不知道母亲和姑曾祖母想做什么,但母亲的煎茶、泡茶、花茶、果茶,我都喜欢。正好和酪浆、果浆、牛乳换着喝。”
老道呵呵笑了起来,便又转而问起了旁的事。崔简觉得他看起来十分亲切,就将他认为能够回答的问题都答得清清楚楚。老道恍然大悟:“原来老道竟不知不觉离开了南山,到了贵主的庄子里了。”
崔简侧过小脑袋,看向他旁边放着的大藤篓:“道长在南山上采药?”他也曾和王玫一起读过《神农本草经》,认得一些常见的草药植株。
“不错。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见多识广,连草药也认得。”老道打量着他,又长叹一声,“可惜是一个世族子弟,还是博陵崔氏二房的嫡脉。你家的长辈定是不许你学医的,不然,老道便将你收作关门弟子了。”
崔简认真地答道:“多谢道长的好意。我不想离开阿爷和母亲,不会随着道长出家。”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像阿爷一样考状头,练书法,学丹青之道,还需修习武艺,恐怕也没有空闲学医术。”
老道闻言,更是流露出惋惜之意,唉声叹气道:“若是你愿意拜老道为师,出家的事情自然好说,俗家弟子亦是使得的。咱们这一派,原本便也不拘泥在何处修道。”
崔简也觉得这位道长让他一见之下就颇为尊重欢喜,犹豫了一会儿,便果断道:“道长若不嫌弃,往后我的弟弟妹妹若对医术感兴趣,便让他们拜道长为师。”他将不知道在何方的弟弟妹妹们许了出去,半点没有犹豫。
老道禁不住大笑起来:“你小小年纪,哪里能替弟妹做主。这样罢,待你的弟妹们都长到了你这年纪,老道去问问你阿爷阿娘,看他们究竟许不许。能教出你这样的小娃儿,想必他们也应该不是寻常世家子。”
崔简不由得红了脸,低声道:“我的弟弟妹妹都还没出世呢……”
饶是老道活到了这般岁数,也没见过将没出世的弟妹们许出去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炙兔肉、炙雉鸡、炙鱼都已经做好了,香味一阵阵地飘过来,勾得人腹鸣如鼓、食指大动。崔简便将累极了睡着的崔韧、王旼唤醒,接过张大、张二递来的切碎的炙肉,先给老道吃,再给弟弟们吃,最后方轮到自己。
老道又拿出了他随身带的小陶罐,装了水放在火中煮沸。因没有茶碗,崔简便将果茶颗粒都倒进去,权当做煮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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