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2)

真定长公主抬了抬眉:“谁知道呢?且忍着罢。以我阿兄的脾性,若不闹出什么事来,他断然狠不下心。只是不知,这忍不住闹事的到底会是哪一个罢了。”太子、魏王这两个侄子她都不喜欢。一个阴沉荒诞,一个虚伪造作,若不是两个一起倒了,恐怕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女眷们说些宴席筹备、节礼送还之事,郎君们却很难寻得什么共同话题,不免又考校起了课业。崔敦、崔敛细细问了孙儿、侄孙们的进度,便随意提问起来。他们二人虽非进士出身,却是诗书礼仪熏陶长大的博陵崔氏子弟。论起那些诗文策论,自然也不会逊色于任何人。只是考校儿孙们,当然是绰绰有余。

崔简、崔会进学的时日短,只抽查了背诵情况,就很快通过了考校。听着兄长们一个接一个地侃侃而谈,他们觉得很是无趣,便与崔韧说起了夜里的驱傩。既要驱傩,自然便须得准备驱傩的面具。崔笃、崔敏、崔慎早就给弟弟们画了好几个,崔会和崔韧挑了又挑,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都舍不得放下。

崔简见状,便很大方地道:“你们俩分了吧。我还留着去年的驱傩面具,回去找一找就是。”去年崔渊亲自给他画了驱傩的面具,张牙舞爪格外狰狞,他非常喜欢,后来自己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原本他今年还想再央自家阿爷画几张,但想到堂兄弟们使的都是自己画的,他似乎也不应该太过与众不同,于是便作罢了。况且,崔渊不像去年那般悠闲,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歇一歇,也不能过于劳累。

想到此,崔简扭过头,见自家阿爷正有些魂游天外,便悄悄挪过去央道:“阿爷,夜里我想跟着兄长们去驱傩。前两天还和王二郎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皇城里看驱傩献福。”驱傩献福的时候,百姓们都能够进皇城看一看,也算是大开眼界的好机会。

崔渊自然是准了:“这回我不与你同去了,跟着堂兄们,别走散了。”

“好。”

没多久,一家人一同用过午食,崔简便起身,回点睛堂去取面具。毕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屋子里已经归置了好几次,小家伙一时也找不出那个箱子,心里有些发急。卢傅母听说之后,便索性让侍婢将所有箱笼都取出来,好好清点一番。

“也是老身疏忽了,之前那些零碎小物件都不曾造册。若是早知道这些都是小六郎的心爱之物,也断不会胡乱塞起来。”一时间遍寻不着,卢傅母便道,“小六郎也不必着急,驱傩且早着呢。”

好不容易从某个小箱笼里找着几个面具,崔简忍不住笑了。他蹲在箱笼边,挑了两张面具,一张斜戴着,一张提在手里,这才往正堂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起了给长辈们剪花簪戴的心思,便转身朝园子里的梅林而去,又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厮、婢女去取花剪和玉盘。

待他来到梅林,正端详哪枝花开得好,就听风中传来一阵呜咽声,听起来像是谁正偷偷地低低哭泣。崔简眉头轻轻一动,心里有些好奇又有些不高兴。谁都清楚,过年本应是喜庆的时候,有些字词都避讳不提,更别说哭泣了。不论是受了什么委屈,这个时候也须得忍一忍,免得来年招来祸患、多灾多难。

小家伙循着哭声往前走,不多时便发现一个人正靠在梅树上低头拭泪。他细细一看,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仆婢,而是刚回来不算太久的三房四堂兄崔希。也不知崔希已经在这里哭了多久,一双眼睛已经红肿起来,脸也冻得青青白白。他刚回来的时候看着丰神俊秀,两个多月来却瘦了好些,竟是有些病弱之态。

崔简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兄长似乎有些陌生。虽然他们如今是同一个先生教着,但毕竟进度不同,年纪也差得远些。不但进学时不怎么说话,下了学之后,崔希也不会与他们凑在一处,待他们也只是有礼有节而已。他这般冷淡,几个小家伙都有所察觉,自然更是不愿意接近他。

“四阿兄?”崔简试探着唤道。

崔希匆忙擦了泪,抬首望向他:“原来是六郎。”

“四阿兄躲在这里哭泣,是因为想念世父世母?”崔简又问。

崔希本来想找其他的借口,听得他问得这般直接,一时也沉默了。沉默便意味着默认,他毕竟只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少年,心中压抑的惊惧担忧苦闷迸发出来,也懒得再掩饰什么。“今日是除夕,也不知阿爷阿娘能不能好好过节……”

“世父世母就算犯了错,年节上肯定也会好好过的。”崔简安慰道,“毕竟一年才一次。”

崔希用力地擦了擦双眼,淡淡地道:“谁知道呢?”

崔简歪了歪小脑袋:“四阿兄难不成觉得,犯错不需要反省?不需要改正?祖父祖母处置得不公正?”知错就改,这是他都知道的浅显道理。另外,有些错犯得,有些错却绝不能犯。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三世父三世母正是犯下了决不能犯的错,这才受了长辈们的惩罚。

“……当然。”崔希回答得很艰难。他已经不小了,自是依稀知道父母做下了什么事,这些事做得到底妥不妥当。所以,他才不像妹妹崔芙娘那般哭闹不休。只是,对于父母的濡慕之情,却不会因为他们犯了错而减弱多少。

“所以,只要世父世母改正了,一定就没事了。”崔简将手中的驱傩面具塞给他,“四阿兄只要等着就好了。或者多给他们写信——以前阿爷带着我在外头游历,祖母就特别希望收到我写的信呢。将近况都告诉他们,他们也能放心。”

崔希捏着手中的面具,低声道:“确实如此。我和二娘若过得好,阿爷阿娘也能安心些。”

“那……四阿兄今晚和我们一起去驱傩?”

“好。”

“四阿兄现在帮我剪几朵花?我个子矮,恐怕剪不着。”

“……好。”

“四阿兄会做花灯么?上元咱们自己做花灯出去顽?”

“……不会……”

“我阿爷会。让他教我们。”

“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年间动荡

一年之终,除夕之夜,无论高门世族或是小户人家,此时都暂时放下了各自的烦恼,坐在一起举行家宴。崔家亦不例外,除去宫中赴宴的崔敦、崔敛与真定长公主,家人们都坐在外院的正堂里举行夜宴。连平日很少出现的家伎也唤了出来,丝竹声声,舞姿曼妙。当然,这些都只是为了助兴而已,除了借此回味纨绔生活的崔滔之外,其他人都不会往那个角落多瞧上半眼。

王玫的视线掠过崔希依然有些红肿的双眼,又落在旁边的崔简身上。小家伙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仿佛方才他拉着三房的四郎出现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自是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走得如此之近,也有些犹豫是否需要命人更加注意崔简的安全。崔希固然可能没有恶意,却很容易教有心人钻了空子,借着无辜的孩子继续挑起崔家几房之间的争斗。她不希望因自己一时心软与不谨慎,使崔简遇上什么危险。

“由得他们去罢。”崔渊低声安慰她,“待会儿他们出门驱傩,我自会多派些部曲紧紧跟着。一明一暗,不会给旁人留下什么空隙。”这两个月他冷眼观察,觉得崔希确实是个聪敏而且明理的孩子。遭逢大变之后,他刚开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欠缺些勇气,却很快就恢复过来。若能熬过这一关,这块璞玉未必不能磨得光芒四射。当然,前提是他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性,不会因为内心的惊惧与外人的言语而动摇。

王玫微微颔首,略松了口气。

家宴结束之后,孩子们便都有些坐不住了。崔笃领着兄弟们向长辈告别,戴起面具奔出家门,汇入经过门前的驱傩大队之中。哄杂的乐声、打闹声渐渐远去,如江河入海的浪潮,最终涌入了皇城。

留在家中的长辈们则开始亲自准备元日祭祖之物。若循古礼,许多祭品都须得家中内眷亲自动手。郑夫人便带着媳妇们去了厨下,做起了三牲六礼。因崔敦崔敛不在,崔澄、崔滔分别代他们亲自点燃了庭燎的火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崔府上下,也仿佛驱走了所有的不吉之物。

待孩子们回来之后,便围着庭燎火堆烧起了爆竹。在不断爆响的声音里,小家伙们乐得笑了起来。崔笃、崔敏拨弄着爆竹,敲出腾起的一串串火花,散落在周围。几个弟弟走远几步,又凑回来,恨不得能将爆竹玩出更多的花样。

崔希立在人群之外的阴影里,脸上的驱傩面具并没有摘下来。他浑身绷得非常紧,双手攥成了拳头。“四郎阿兄!来顽爆竹。”崔简手里握着一根着火的竹条,回首笑道。崔希一动不动,面具底下的脸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看你们顽就是了。”

“四郎阿兄怎么了?”崔简疑惑地望着他,将手中的竹条丢开。

崔希掀起面具,垂眼望着他,又透过庭燎的火光,看向正堂屋檐底下正襟危坐的长辈们。不论是近处或是远处的脸庞,都因拥有相同的血缘而看起来颇为相似。博陵崔氏的家风,则在他们的风骨中熏陶出了更深刻的气度。那是不可摧折、不容践踏、不许违背的,属于这个家族的铮铮脊梁。

“四郎阿兄?”

“六郎不是说,四叔父会教我们做灯笼?”崔希舒了口气,浑身放松下来,露出了笑容,“我担心咱们一时间学不会,还是早些去请教他罢。也不知其他兄弟想不想学,若是咱们悄悄地多做几个,到时候送给他们,想必他们也会很欢喜。”

崔简略作思索,想给兄弟们一些惊喜的念头占了上风。他以前就常做一些小玩意,草编蚱蜢、蟋蟀笼子,都做得很是不错。不过,自从进学之后,他就再也没时间去琢磨新鲜的玩物,也许久不曾亲手做些东西送人了。

崔渊与王玫正站在院中的角落里,笑看孩子们追逐欢闹。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彻底忘记世家子女应遵守的礼仪,恢复孩童的天性。无人会指责他们失礼,强迫他们必须停止眼下有些危险的游戏。

在爆开的竹声中,崔渊又不动声色地带着王玫退后一步。他的部曲钱老八不知何时悄悄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四郎君,夹缬工坊果然走水了。俺们在外头盯得很紧,定是里头守着的伙计干的。”

王玫微微一惊:“可曾伤着人?旁边的人家可受了牵累?”如今的房屋都是木制,若是走了水,火势很快就会扩大,往往能烧掉整条街道。崔家的夹缬工坊地处长安城南,附近很有些人家。除夕之夜本应是最欢乐的时刻,那些有心人竟然一手造成了这样的灾祸,完全不在意数百上千人的生死,真真令人齿冷。

“发现得及时,只烧伤了几个伙计,其他人都救出来了。”钱老八道,“旁边几户人家都去驱傩了,空房屋塌了几间。那放火的被俺们捆上,让街坊们吵吵嚷嚷直接送去了坊中武侯处。俺留了几个人盯着武侯的卫所,眼下还没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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