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亦未再开口。
直到余光瞧见晏书珩身后几丈开外处依稀现出一道摇曳的裙摆时,阿姒才委屈道:“大哥哥,你、你……能不能抱抱我,就像我阿娘那样,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温柔,和我阿娘很像。”
发顶的大手顿了顿。
他迟迟未动,阿姒还以为自己要失败时,眼前忽地压过来一片昏暗,俄而一股清冽的竹香气息从头顶和身前裹住阿姒,后背亦轻覆上一只大手。
晏书珩半跪在阿姒跟前,他轻轻靠了过来,但很君子地并不紧贴着,像兄长轻拥妹妹般,宽阔的肩头盾牌般挡在她身前。
他的下颌将将搁在阿姒发顶,将触未触的,宽厚的手掌则在她背后轻拍。
“好孩子,都会过去的。
“下次若殷氏的人再欺负你,尽管告诉大哥哥,大哥哥替你出头。”
那一刹,阿姒是真的有一星半点的内疚,可透过晏书珩衣袍的间隙,她看到殷氏女郎一步步翩然靠近的裙摆。
阿姒像个不知事的孩子遇着撑腰的人,伸出手轻轻环住他腰身。
晏书珩身形微滞。
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在她后背拍了拍,掌心温度和无言的安慰透过春衫渗入她身上。
阿姒越发环紧了,很过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眼泪,感激涕零地小声道:“大哥哥,你真好,和我阿娘一样好。”
她又拉起他袖摆,再次抹了把泪,还恶意地擦了擦鼻尖的水渍。
身后传来殷氏女郎讶异的低呼:“晏长、晏长公子!姜女郎,真的是你们……”
几乎同一刹那,阿姒像同情郎私会被逮着般,飞快推开晏书珩,她低着头朝着殷氏女郎解释:“我……他……
“我们……是清白的!”
她语无伦次、语焉不详、语带深意地解释了这句,随即逃也似地逃离桃林,连步摇不慎被树枝勾住都“不敢”去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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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回所住院落,阿姒反手关上门,她上气不接下气,心都蹦得快要从喉间溢出,但阿姒倚在门后,捂着心口笑得花枝乱颤。
今夜后,无论作何解释,高傲的殷氏子弟们想必都会心存芥蒂。
即便联姻是为了利益交换,他们甚至不在意晏书珩是否另有所爱。但今日殷家小郎君嘲笑她时,晏书珩才在宴上出言回护,此刻再撞见这暧昧一幕,他们只会笃定晏书珩维护她并非出于东道主的教养和恩情,而是为了私情。
联姻看重的是彼此的理智。
经此一遭,他们会顾虑,晏书珩今夜能为一个小女郎粉饰太平,日后定也会因别的事不顾殷家利益。
况且殷氏子弟又心高气傲,本就打着破坏陈晏联姻的算盘而来,连陈氏都瞧不上,更何况日渐没落的姜氏?
若还要争,不就等同于跟在自己都瞧不上的人身后吃残羹冷菜?
但阿姒仍是有些忐忑。
以她十五岁的阅历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不会让她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也不至会从根本上损及晏书珩利益。
毕竟若他当真铁了心联姻,纵是被误解他也能设法挽回。
因而阿姒也有几分不确定。
好在,殷氏众子弟没让她失望。
不出两日,他们便借故还要去别处游玩离开了南阳。
虽说颍川子弟再过几日也要离开,联姻的事迟迟未有苗头,可此次殷氏的高傲也在晏氏众人跟前显露无疑,晏氏必会不喜殷氏,这对颍川世族是好事。
殷氏子弟走后,阿姒满足地数着剩下的日子,心想着这次晏书珩也算帮了她,从今以后,怨念一笔勾销。
算她欠了他人情。
往后若他真有缘成了她的姐夫,她还是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可阿姒没想到,千算万算,却在一个平时最让她放心的人身上栽了跟头。
那人便是她那九哥。
那也是她九哥唯一一次显出几分陈氏子孙本应人人具备、却独独绕过他的缜密和聪慧。
宴后,陈彦一惊一乍道,因为那支金步摇,众人都以为晏氏长公子对姜氏小女郎有意,他亦认为晏书珩对他心思不纯。他建议阿姒:“妹妹不是不喜晏书珩么?趁眼下他未有别的想法,不如暂且对外假称姜氏阿姒要与陈氏九郎议亲,横竖陈姜关系匪浅,常有联姻,若过后晏书珩察觉,再解释成说谎是为了躲避其余世家子弟的纠缠,他也不会怪罪。”
阿姒不信九哥能如此缜密,猜测定是旁人教唆,要断了晏书珩和她之间或许会萌芽的情愫,过后陈晏再提联姻,这机会还能落到二房头上。
但她不想和晏书珩再有瓜葛,横竖联姻是为了陈家,哪房都一样,便也答应了。
次日,众人相聚竹林。
几位年轻的世家郎君见阿姒貌美,便询问九郎她可有议亲。恰好晏书珩也在,轻轻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阿姒。
阿姒朝他绽出一个干净得没有半点绮思的笑容。
陈九郎则半真半假同几个世家郎君道:“父亲曾蒙姜世伯所救,一心想还恩,有意让我与阿姒结亲。”
阿姒为了日后有转圜的余地,又羞又恼地打断:“九哥哥,你胡诌什么啊……”
但她越如此,越显得欲盖弥彰,那几人见她和陈彦的确往来甚密,便也都信了。
晏书珩稍怔。
旋即举杯轻抿,和煦如常地笑笑:“九郎英姿飒爽,又出身显赫,堪为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