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执意不肯起来,极力恳求道:“林小姐,算是我求你了,求你去院里劝一劝二公子。他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自从大公子出了那事之后,性情陡然大变,二公子他从前其实脾气很好。”
林蔚抿唇道:“我虽不知宋小叔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能明白他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可人生在世,谁心里没有点伤痕。若是以此为借口肆意伤害别人,那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福叔老泪纵横,愈发求道:“林小姐,只求你先去二公子那里一趟。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至于你妹妹,府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一有任何消息,会马上通知你的。”
林蔚无可奈何,福叔这哪里是求人,简直就是在强行逼她就范。也罢,先去看看宋凌川,回头再去找林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毕竟宋凌川是宋长宁唯一的亲弟弟,万一在宋长宁入狱的期间,出了什么事,林蔚也不好交代。
想明白这些,林蔚再不犹豫,调了个方向,抬腿大步流星的往宋凌川的院子里走。离得老远,就见院门口立着一圈的下人,一个个如同鹌鹑似的缩着,一见林蔚的面,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赶忙给她让开了路。
林蔚默默叹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宋凌川还在任性妄为,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非得把亲哥哥逼死才甘心。
入了房门,还没走近里间,立马就传来了宋凌川的暴怒声:“滚出去!”
林蔚抿唇,跟没听见这话似的,直接走了进去。宋凌川此时此刻正半倚在朱红色的雕花床架上,全身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更显得面色寡淡,毫无一丝血色。听见有脚步声逼近,更加气恼,一拍床板,猛然抬首。
可当宋凌川瞧见来人是谁后,原本满脸怒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瓦解。他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面颊消瘦,显得颧骨尤其的高。可还是掩盖不住清俊的面容。
宋凌川扭过头去望墙,冷淡道:“你来做什么?宋长宁死哪里去了?”
林蔚现在最不肯听的就是这个“死”字,她不语,半弯下腰来,将躺在冰凉地板上的枕头捡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把砸在了宋凌川的肩胛上。
宋凌川身形往一边倾倒些许,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愣了会儿神,才惊觉自己被林蔚给砸了,随即暴怒,一捶床板,大声道:“林蔚,你疯了不成!”
林蔚冷静道:“我没有疯,我现在特别清醒。至始至终不清醒的,只有宋小叔你一个!”
宋凌川气息不稳,神色渐渐萎靡起来,勉强扶着床架才不至于倒下,闻言,冷冷笑道:“你喜欢宋长宁,你自然可以站在他那边说话。可谁又能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谁能为我想想!”
似乎是被林蔚这种冰凉冷漠的态度惹怒,又或者是长年托着一副病体,宋凌川已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厌烦疲惫,再也不想装了,他攥紧拳头,语气嘲弄道:“你又知道什么,我加注在宋长宁身上的痛苦,不如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万分之一!若不是宋长宁当初一意孤行,我爹如何能被气死?若不是他在外头胡作非为,我娘怎么会哭坏了双眼!他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半年之久!他口口声声,把学医说得那么高尚,把理由编得那么冠冕堂皇。可他离家出走时,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死在这半年时光里!”
宋凌川说到此处,脸色徒然变得涨红,他应该是很生气的,以至于情绪激烈到控制不住,几丝鲜血又从嘴边溢了出来。
“林蔚,你没有经历过生死吧,你不知道人到死时是多么的痛苦不堪。就在宋长宁离家出走的那半年里,宋家几乎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外界的冷嘲热讽,许家的狼子野心,我娘终日以泪洗面。就是我这个人啊,是我这个任性妄为,自私自利,被你一直讨厌的人,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撑着宋家!”
林蔚抿紧唇,不忍看宋凌川如此,有心安慰几句,可又无从说起。谁说她没有经历过生死,就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所以才懂宋凌川的痛苦。与其这样日复一日用药石吊着命,还不如痛快的一死了之。
宋凌川脸上分明是在笑着的,可却比哭还要悲伤。他咳嗽了一阵,右手攥拳试图要堵住什么,可鲜血还是缓缓的渗了出来。有几滴甚至落在衣襟上,如同雪地里怒放的梅花。
“……小叔。”
林蔚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宋凌川。哪知宋凌川随即伸出一臂,作出一副阻拦的姿态,无形中将他自己同林蔚的距离拉开了。他瘦得脊梁骨都快从里衣中戳了出来,可仍旧是一副孤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任何狼狈姿态都不想轻易显露出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我任性妄为,惹是生非,我认。但宋长宁曾经做过的事,他也得认!”宋凌川抬首,露出一张惨淡的脸,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吐出一句:“都是爱宋长宁的,可是从来没有人爱过我。”
林蔚默然,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埋怨谁才好。事情发展成这一步,谁都有错,可谁都没有错。
宋长宁学医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替亲弟弟治病,他有何错。医者仁心,他心底仁慈,想要救人又有何错。之后为了不继续祸害别人家的小姐,选择离家出走,过上那半年清贫的流浪生活,日行一善,又有何错。
而宋凌川幼时天真烂漫,经历了家族没落,父母双亲接连死去,长兄离家出走接二连三的祸事,如何能不委屈不恨。正是因为他心里有恨,才选择报复。他不肯随意报复无辜的人,就报复宋长宁和他自己。
说到底,这其实都是场冤孽,外人插不上手,也体会不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晓其中的万般痛苦和无奈。
林蔚怜悯宋凌川,也不想再多废口舌,无论什么道理,他都懂,可就是不能释怀。也许,天底下真的有生死不容的兄弟,也许,真有一个人先死了,这个仇恨才能彻底两消了。
宋凌川冷眼瞥向林蔚,道:“怎么是你来,宋长宁呢,他去哪里了?”
林蔚如实相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要宋凌川想,整个宋府的下人,哪有谁敢欺瞒于他。
她本以为宋凌川听到之后,多少会有点触动,或者是犹豫。可宋凌川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平淡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似乎在说,宋长宁是罪有应得,亦或者是说,宋长宁又在演戏。
无论怎样都好,眼下宋凌川虽清醒了,可身体孱弱,想来得好生将养一阵时日。林蔚心里牵挂着林惜,又担忧宋长宁在牢里受苦,眉眼间总是带着两分忧愁。
宋凌川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灌药,见了她这副苦大仇深,如丧考妣的模样,忍不住嘲弄道:“瞧瞧,一天看不见宋长宁的人,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林蔚便道:“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现在为了救你,都锒铛入狱了。小叔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吗?一点都不担心?”
“一点都不担心。”宋凌川斩钉截铁道,瞧见林蔚眉头越发压了下来,更显得可怜,就忍不住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可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又道:“你担忧个屁,等我明日就去衙门里把他换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宋凌川敢做敢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才不要欠宋长宁半分。”
林蔚一听,总觉得宋凌川说话就跟带刺一样,听在耳朵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又不好把林惜失踪的消息告诉宋凌川,只说要先回去照顾弟弟,遂起身要走。
哪知宋凌川却从身后拉她手腕一把,道:“林蔚,你不走行不行?”
林蔚身形一僵,惊闻此话,连脸都不敢转回去。
宋凌川不依不饶,又紧接着道:“你不要喜欢宋长宁了,行不行?”
林蔚仍然不肯答话,宋凌川微微有些急了,语速也快,“你喜欢我行不行?”
这次又是沉默,宋凌川望着林蔚的双眸,渐渐暗淡下来,手一松,林蔚就跟兔子一样,往前逃离了好几步。
其实,即使林蔚不开口,宋凌川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因为他心里明白,才更加的不甘心,不情愿。他明明可以做得比宋长宁更好,可林蔚却偏偏不肯喜欢他。
人们总说,感情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厢情愿的人,最后都是怎么活的。宋凌川再抬起头时,屋里哪里还有林蔚的半点影子,只留下桌面上的灯火。烛光微微摇曳,清冷而寂静。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宋凌川一把将药碗摔到地上,还未喝完的药汁有几滴飞溅到了床帷上。他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掩面捧着满脸的绝望。
爱而不得原来就是这种滋味,他想得到的从来都是天边浮云,镜花水月。他终究是抵不过宋长宁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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