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君言的电脑屏幕下一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nning for the worst.
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就算他倒下不省人事,一直守在外面的助理还是能有条不紊地控制住整个场面。
手术室外,门上的那盏红灯亮得刺眼,黎溪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交缠的双手依旧在颤抖。
“先吃点东西。”
已经过了饭点,不管是医院食堂还是附近的便利店,都只剩下零星几样食物。
热狗包事先加热过,黎溪握在手里,才刚咬了一口,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嘉懿,我是不是个害人精。”
“不是。”他回答得坚定又迅速,也不管她这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直接否认,“动手的是连舒慧,你也因此受伤了,不必……”
“不……”黎溪低声啜泣,“我就是天煞孤星,先是你,现在是沉君言,都因为我进了手术室,而我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在救护车上她就已经哭过一轮,沉君言的情况很不妙,血压好几次跌到了五十以下,呼吸衰竭,连医生都出了满额的汗。
“病人求生意志下降了,家属快点过来跟他说说话!”
原本正在清创的黎溪顾不上伤口还在流血,直直跪在沉君言耳边大喊:“你答应过我要一直爱我的,你要是不醒来,我就扔掉你的求婚戒指,立刻嫁给程嘉懿!”
仿佛内置了声控传感,黎溪刚喊出这一番话,血压的指标一路往上,虽然还不算正常,但也总算恢复到轻微低血压水平,一路平稳到医院进行手术。
而当时,程嘉懿也在那辆救护车里。
他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黎溪扑进他怀里大哭时,手紧紧抓在他伤口上,哪怕隔着厚厚的纱布,疼痛仍能钻入骨髓。
但哪里又及心里的痛。
“沉君言的手臂和胸口上都是淤青,都是因为保护我才留下的,可我却直到他被抬上救护车我才看到。”
眼泪和话都缺了堤,倾泄而出。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隐瞒事实,因为我一直把我父亲当成英雄,他不想破坏我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崇高形象,我却怀疑他,推开他,仗着他的喜欢一直伤害他。”
黎溪趴在自己膝头,只咬了一下的热狗包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捏碎变形。
程嘉懿放下本来要给她的热奶茶,正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时,那盏醒目的红灯遽然熄灭,紧闭的手术室门后走出一个矍铄的老医生。
“徐医生!”
黎溪倏地弹起冲向老医生,那只快要搭上她肩膀的手猝然落空。
徐医生是脑外科泰斗,早已退休,是沉君言在五年前叁顾茅庐返聘回来给黎溪医治失忆症的,没想到现在自己用上了。
徐医生摘下口罩:“我们刚才检查过了,君言陷入昏迷脑中有血块压住神经,位置……”他沉吟了半秒,“算不上危险,血块也不大,有可能会移动,也可能被吸收,所以我们团队一致决定,不做开颅手术,只做辅助治疗。至于什么时候会醒……”
“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他拍了拍黎溪的肩膀,话已至此。
病床的滚轮响彻整条走廊,黎溪回头追上去,沉君言陷在床中央,再颠簸也无法唤醒沉睡的他。
面容苍白,脆弱得像一张薄纸,风一吹就散,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沉君言。
“沉君言,沉君言!你不可以一直睡过去,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的,你说过的!”
她的哭喊被隔绝在ICU厚重的铁门外,黎溪站在外面,透过两格玻璃看进去,眼泪滂沱,就像窗外忽然而至的大雨,淋湿整个城市。
“黎溪。”程嘉懿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又坚定地将她抱住,“不要害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怎么办?”
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将他抱住,只虚弱地靠在他胸前,声音虚无缥缈,抓都抓不住。
“嘉懿,我开始后悔……”
“黎溪!”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程嘉懿抱紧她的双臂又紧了紧,仿佛他一松开,怀里的人就会飞走,“黎溪,不要说那些话……求你。”
其实黎溪在开口的那一刻也后悔了,她双手穿过程嘉懿的腰侧,掌心贴着他因俯身而微微隆起的背后,用脸颊蹭了蹭他胸口:“我后悔在桐县临别时没有跟你说多几句,不然也不会冲动到误信他人。”
她抬头捧起程嘉懿的脸:“嘉懿,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程嘉懿很怕看到她泪眼朦胧的眼,重新将她按回怀里。
他不想黎溪流泪,不想她因为他流泪,更不想她为沉君言流泪。
沉君言还躺在ICU里生死未卜,他也有过这么一段日子,知道有多么艰辛,多么痛苦。
但沉君言又和他不一样,他有黎溪记住,为了他悔恨,为他流尽眼泪。
这些都是他程嘉懿没得到过的。
他知道这样想很不道德,很没有人性,但他控制不了,只能选择逃避,假装落落大方。
沉君言的情况时好时坏,坏的时候不能自主呼吸,好的时候也只是生命体征平稳,一点要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断断续续在ICU住了一个月,徐医生终于宣布可以转去普通病房。
而黎溪也在同一天踏进明远大厦,坐在了沉君言的位置。
沉君言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差到今天这种田地,助理沿着他画下的的路一直走,终于在一个月后走到了尽头。
“黎小姐,明远顶楼无人坐镇,群龙无首,再这样下去肯定会乱的。”
彼时黎溪坐在病床旁边,与沉君言冰冷的右手十指紧扣,忍冬花垂落的窗边,坐着眼神晦暗不明的程嘉懿。
“你跟我说也没有用,还不如走过来对着沉君言的耳朵说,让他赶紧醒来收拾一下烂摊子。”
助理为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协议:“黎小姐,沉先生在向你求婚的那天晚上,他在书房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只要您在上面签个名,你就是明远的最大股东。”
协议递到黎溪面前,上面果然已经签有沉君言的名字。
“黎小姐。”助理九十度鞠躬,“明远不仅是黎老先生的心血,也是沉先生的心血,您不能……”
“我有个条件。”
助理愣了愣,茫然地看向一旁的程嘉懿,但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在签名之前,我要听那段录音的完整版。”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助理立刻打开电脑,找出那段录音惦记播放。
音频很短,哪怕完整版也不过几分钟而已。
几声杂音之后,早已听过千万遍的那段剪辑过的录音再次播出。
“沉君言,我的遗嘱你别想动一个字!”
“若你知道我针筒里放的是什么,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吧。”
紧接着,黎崇山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我改与不改,你得到的都不会少,何必一定要阿溪全部继承我的财产!”
“砰——”
手上的水杯突然脱手,在洁白的地砖上炸出一朵水花。
沉君言慢条斯理,但语气铿锵:“我知道为什么要把明远交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
因为你就是满脑子封建思想,重男轻女,认为只有儿子才能继承你的所有。但是你记得吗?”
他讽刺一笑:“你是入赘到连家的,你的儿子根本不可能跟你姓。”
“只要你一死,黎溪失去所有依靠,连家的人会轻易放过她吗?你就残忍如斯,想要阿溪就这样死去吗!”
录音安静了很久,黎溪忍不住往后拉,拉到最后叁分之一时,沉君言的声音再次出现。
“我知道你很看重这种狗屁姓氏传承,我也不妨跟你封建一次。只要你愿意把遗产全部留给阿溪,我就入赘到你们家。我不需要姓氏这种虚名,我只要阿溪永远在象牙塔幸福快乐。”
录音还没播完,黎溪却已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直隐瞒我?”
助理上前关闭播放器:“黎老先生接受了沉先生的提议,前往美国和连家人谈判,虽然有足够的安保,但在争执中突发高血压被送到医院,然后就出事了……”他看了黎溪一眼,看到她的手依旧没有和沉君言分开,继续说,“沉先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黎老先生,也怕破坏黎老先生在您心中的形象,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您。”
黎溪早已泣不成声,大滴的眼泪打在她握着的手上,但依旧没有一丝动作,令人灰心。
要是他还醒着,又怎么舍得让她流这么多眼泪。
虽然已经成为明远最大股东,但黎溪仍旧没有挂上总裁头衔,以董事长身份接管所有事宜。
而她接见的第一批来宾,是她意想不到的人——全是沉君言接管明远时炒掉的元老高层。
“崇山走了以后,君言找我们这群老家伙开了个会,说希望我们能到连家作为卧底,助他一臂之力,击垮连青洪为崇山报仇。”
其中职位最高的陈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现在终于可以回来明远享清福了。”
说是享福,但黎溪清楚,这群元老是沉君言请回来,教她如何接管明远的。
他连全身而退的准备都做好了,在一开始的时候。
送走几位高层后,黎溪坐在沉君言的位置上,从左到右看完他桌上所有照片。
她为什么能怀疑误解沉君言的深情?
沉君言的工作很多,黎溪只不过接手了一部分,就已经忙到头昏脑涨,很难想象他以前是怎么在忙碌工作中抽大量时间去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