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抬眸望向涧底月,缓缓将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告诉了涧底月。
“母亲当年怀着我逃到了叙州,她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被夫君休了,她担心娘家会让她去打胎,所以对外隐瞒了一切,我父亲当年是个卖糕的小贩,母亲逃到叙州后,成为了邻居,父亲怜悯母亲的身世,于是说要照顾母亲,他不在乎她从前是否嫁过人,也不在乎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孩子,母亲原本不愿嫁人,但却担心我长大后没有父亲会遭人白眼,于是嫁给了父亲……”
涧底月听到中年人的话,突然回忆起他最后一次见阿柔的时候,那个纤柔的女子,曾经红着眼睛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可当时他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你只会阻碍我的剑术……”
原来当时,阿柔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思及此,涧底月悔恨交加,心中追悔莫及,苍老的眼眶变得湿润微红。
中年人继续说道:“我从小叛逆,痴迷剑术,不爱听父亲的话,动辄跟父亲吵架,我一直以为我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直到有一次跟父亲动手,我不小心将父亲做糕点的手折断了,母亲第一次向我发火,她说我不能这样对父亲,因为父亲对我们有恩,因为我不是父亲的孩子,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的身世,但母亲跟我说,我的生父已经死了,让我绝了寻找生父的念头……”
涧底月红着眼眶望着中年人。
原来他是他的孩子。
他有了孩子。
但他却一直不知道。
中年人平静地继续说道:“父亲的手臂被折断后,我放弃了剑术,继承了父业,为了报答父亲,我每日起早贪黑研究糕点,每日每夜都在构思甜品,稻记在我的手中逐渐壮大,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我终于将叙州城里这小小的糕点摊,做成了远近闻名的稻记。”
涧底月想要夸奖他的孩子。
夸他做得很好。
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中年人低声道:“母亲虽然告诉我,我的生父死了,但我却觉得她是在骗我,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生父应该尚在人间。稻记声名远扬之后,我曾四处打听过生父的下落,终于让我打听到,原来我的生父是锦州涧氏,他在江湖上,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是天下第一剑客,后来不知所踪。我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看到我玩剑的时候,看起来会那么难过……”
涧底月闻言,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他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
没有资格夸他。
涧底月声音沙哑问:“你父亲待你跟阿柔怎么样?”
中年人说道:“父亲待我跟母亲很好,母亲生我时,曾经大出血,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为了不让母亲受罪,父亲从未提过让母亲给他生孩子,他一直将我视如己出。”
涧底月听到阿柔大出血,心中微微一痛。
中年人说道:“父亲前年无疾而终,母亲日渐消瘦最终病倒了,她说她被父亲照顾了一辈子,父亲走后,她就不会照顾自己了,她说她欠父亲良多,现在要去地下陪父亲了,母亲走的时候,神色很安详,她说这一生大起大落,幸而遇到了父亲,才会不枉此生……”
涧底月低着头,坐在凳子上,半晌都没说话。
众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许久,他才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
“那就好……”
不枉此生,那就好。
中年人抬起眼眸,望向涧底月,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问道:“说了这么久我父母的故事,该说说您的故事了,老人家,您是锦州涧氏吗?”
涧底月徐徐抬头,苍老的眼眸,望了中年人半晌。
许久,他才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是涧底月。”
中年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伸手抱住了涧底月,颤抖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父亲,孩儿找到您了……”
涧底月眼眶中的热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烫到了他的手背上。
“诶!”
.
涧底月跟稻记老掌柜父子相认之后,便决定留在稻记。
云翩翩故意道:“师父,您不跟徒儿回江家村种田了吗?”
涧底月说道:“种什么田?老夫现在有儿有孙有曾孙,不稀罕你们家的田了。”
这么多年以来,涧底月一直都像是一泓山涧,倒映着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他用尽一生去追寻那永无止境的剑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天上月,而是溪涧中的生命。
他要用他的余生,弥补这些生命:他的儿子,他的孙子,还有他的小曾孙。
他要将他满身的武艺,全部送给这个喜欢玩木剑的小曾孙。
因为有了涧底月这个通行证,云翩翩终于吃到了闻名天下的梅花酥,梅花酥外观清新雅致,口感细腻绵软,甜而不腻,为了多吃几个梅花酥,云翩翩特意在叙州城多待了两天。
临走的时候,云翩翩打包了好几盒,想要拿回去带给江翠翠吃。
她想了想,对涧底月说道:“师父,如果您以后遇到一个叫楚毅的人,千万不要教他武功。”
云翩翩始终对楚毅的主角光环有些忌惮。
她担心涧底月搬到叙州之后,楚毅还能凭借主角光环找到他。
涧底月问道:“楚毅是谁?”
云翩翩道:“他是我跟石头的仇人。”
涧底月立即说道:“你们的仇人,老夫自然不会教他武功,丫头放心吧。”
云翩翩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萧长渊微微皱眉,将楚毅的名字默默地记到了心中。
两人辞别涧底月一家,带着布灵布灵坐上马车,向江家村前进。
马车行了一日,在荒郊野岭过了一夜,第二日中午终于赶到了江家村附近的县城。
云翩翩付了银子给马夫,领着萧长渊直接去街市上买牛车,她逛了好几家市场,最终花了三十五两银子,买下了一头牛,跟一辆牛车。
萧长渊驾着新买的牛车,苍白修长的大手握着缰绳,云翩翩坐在他的身边。
远方,日落虞渊,流景扬辉。
两人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熟悉的江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