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霁玉面色骤变,若非早用术法遮掩面容,这般丢盔弃甲的模样就要暴露。
天帝、天帝究竟知道了什么?
宁霁玉只觉自己头脑一阵晕眩,险些就要栽倒过去,幸而一只温热的手在他腰际不动声色地虚扶了一把。
那掌心带着极为熟悉的热度。
正是坐在他身侧的陆柒。
宁霁玉冷静下来,他确定自己所做之事应当并未留下证据,只消、只消陆柒不说,没人能查明真相。
他不敢偏过头看陆柒的神色,只能强自镇定,淡淡道:“陛下此话倒有意思,只是口说无凭,我冥府可不能任陛下这般污蔑。”
天帝的目光在他与陆柒之间转了几圈,满意地看见了陆柒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遂道:“陆爱卿,此事与你己身相关,你便自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极力忽视了与自己就在咫尺之间的、对自己有天然吸引力的信香气息,宁霁玉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方能勉强压下翻涌不休的心绪。
“不知陛下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陆柒颇不耐烦地扔下酒盏,站起身来向天帝行了一礼,“冥府与我天界无冤无仇,更与我陆柒无冤无仇,又何必多此一举?必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此事恐需陛下细细查明,不可坏了两界关系。”
这个陆柒,句句不离两界和平!
天帝闻言心知此事大抵是不成了,勉强挤出一个假笑,道:“那是自然,若此事有假,孤定还冥府一个清白,两界的安宁才是最要紧的。”
宁霁玉总算松了口气,强撑着微微一礼,道:“多谢陛下。”
面前摆满了珍馐佳肴,但宁霁玉无甚胃口,到底为免天界猜疑,勉强逼着自己用了两口灵果,但仅是如此,胃里便一阵泛酸,实在难受得紧,不过他始终牢记冥主的威严,接着玄袍和法术的遮掩,倒也不曾露怯。
但他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身侧的陆柒。
冥主看似状态如常,实则“外强中干”,气息恹恹,陆柒到底心生恻隐,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却又不自觉地在心中猜测他究竟是怎么了。
总算是捱到了宴饮结束,宁霁玉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陆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忽而心中一揪,后颈处早已消逝的临时标记似乎骤然苏醒,变得滚烫而火热,叫嚣着令他跟上——
却是被周遭众人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而在大殿尽头,宁霁玉似是忽而脚下一软,竟是向旁边栽倒下去!
陆柒下意识要突破人群上前,却隐隐瞧见宁霁玉落入了另一人的怀抱。
眼见着远处那人的玄衣一展,几乎将宁霁玉彻底包裹,陆柒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抱歉,下次再聊吧。”陆柒淡淡扫了眼周遭聚拢而来的人群,不再遮掩周身威压,战神的威慑是自铁血肃杀的战场上磨砺而成,远非这些过惯了和平日子的仙人可比,不过这般显露一二,便叫人遍体身寒,陆柒当机立断,趁众人愣神的当下,一个闪身已是出了大殿。
“陛下莫要再想了,同阿元回去吧。”
说话之人嗓音虽轻,但陆柒神识敏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此人正是阿元。
陆柒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似有一块巨石骤然落地,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冥主尚未彻底昏厥过去,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就要扶着阿元的手直起身来,不料耳边忽而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么?”
因已出了大殿,附近并无什么人,宁霁玉并未如先前那般尽力维持术法,失去了遮蔽的脸上血色尽失。
宁霁玉转身欲走,周身已然亮起一层白色光晕,手腕却是被人一把握住。
“……瘦了。”陆柒神色复杂地说。
陆柒带着薄茧的指尖紧紧攥住了他腕上那一节凸起的脆弱腕骨,骨节之细叫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他的腕子。
宁霁玉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奈何坤泽的体力本就不如乾元,如今他又身体虚弱,而陆柒却已神格归位,便更是不能抗衡。
“陆将军这是做什么。”宁霁玉别过眼去不敢看他,强自做出一副冰冷无情的样子,只是他不知自己的嗓音都带着细碎的颤抖,和一点隐秘的委屈哭腔。
陆柒却是轻笑一声,松开了手,自嘲道:“罢了,原是我多管闲事。”
对方的反应如一抔冰水当头浇下,立即便将陆柒心头燃烧的烈火浇灭,他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在两人之间隔着数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不管是二人的身份,还是这千年来宁霁玉做的每一桩每一件的疯狂的事。
“冥主大人想来还要回宫处理事务,恕陆某不便相送,冥主慢——”
最后一个“走”字尚未说完,身侧的宁霁玉忽而脚步一个踉跄,气息亦是紊乱不堪,整个人再次向后倒去。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更快。
等陆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是将昏倒的冥主打横抱起,一如当日带着人回冥王宫那般,进了自己的寝殿,而阿元只能呆愣愣地跟着,甚至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究竟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将人安放于榻上,陆柒终于能够仔细打量那过于瘆人的面色,非是单纯的虚弱之象,而是近乎绝望的惨白衰败,“还愣着做什么,去请你冥府的医官来啊,难道你想让他的秘密在天界暴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