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事与布置,接下来的事,恐怕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步惊川唯一担心的是,若是连陆征命牌之中所能重现的画面,不能够成为指认洛清明所作所为的证据,届时怕是会骑虎难下。然而若是不在众人眼前打开陆征的命牌,便没有旁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即使为难洛清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书寒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洛清明的情况还需我们仔细观察。我已经通知我师父,执法堂长老不日便能赶到此处,若是真的坐实了洛清明是杀害那几人的凶手,那么,伤到郑如波的恐怕也是他……执法长老自会带他回去。然而若是被执法堂长老带回去,便不如眼下这般轻巧了……执法堂的长老,恐怕会搜魂。”
搜魂乃是上古禁术。这禁术屡禁不止,原因无他,搜魂用处实在太大,各大宗门之间,若是处理棘手的问题,便不得不使用。
然而搜魂对施术者与受术者的伤害都极大,特别是受术者,神魂将会被寸寸撕裂,再被翻搅。被这般动作的神魂,还需要漫长的修养,而修养却难以让神魂回归到最初的巅峰状态,使得修为日后再难有进益。施术者又需要时刻防备警醒受术者的反抗,因此,这是一项对双方都危害极大的禁术。
然而却因为其效用过于有效,便屡禁不止。后来,众人也不指望将这禁术完全消灭了,好在这禁术有着对施术者的负面效用,使得众人不敢随意施为。
如今,非是必要之事,众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使用搜魂这等禁术。
因此,乍一听孟书寒提出,步惊川还愣了一会儿。
要知道,先前有所耳闻出动了搜魂一术的,都是震惊修真界的大事,而洛清明这事,孟书寒竟主动提出要搜魂,不知是有多严重。
可仔细一想,洛清明所为若是全数坐实,那也是极为恶劣之事。残害同门,滥杀无辜,这无论放到哪一个宗门,都是不能忍耐的事。
以步惊川对孟书寒的了解,孟书寒是不喜欢开玩笑的人,也从来不说空话。能够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已经有过一番深思熟虑了。
“那便这样罢。”步惊川道。
今日他寻这几人前来,不过是通知一声已有办法。至于疏雨剑阁那边又要如何处理洛清明,用什么手段处理洛清明,这也是他管不着的范围。
他此回不过是从一开始的察觉到不对劲,到了后面的单纯为了陆征而查清此事,洗清自己的嫌疑。再顺带地……查清洛清明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罢了。
送走那几人后,步惊川的疲惫再度上涌。
不只是因为困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倦意。此事查得越深,他便越是难想通。他无法理解,为何洛清明要杀害那几个灵溪宗弟子,更无法知晓,洛清明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杀死陆征。
然而在修真界中,如他们这般的弱者,生死似乎从来都无人在意。
随着思绪的发散,步惊川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头的那一丝倦意迟迟都不能转化成睡意。反倒让他身体疲惫,意识却精神得很。
“还在想什么?”秋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步惊川躺在床上,歪着头望向秋白,思绪却不自觉飘向了更远的方向。
即便是强者,在密境之中寻求机遇,若是被人夺去性命,最后也只会落得众人轻飘飘的一句,此人技不如人。
长久以来,修真界中那等弱肉强食的心态似乎成了共识,人人各扫门前雪,对待他人的评判唯有强弱,再无其他。这种认知令得步惊川心头生出惶恐,如若没有实力,在大多数人眼中便什么都不是。
正如洛清明此事。多数长辈对于洛清明都尽显维护之意。不可否认的是,洛清明年纪轻轻便能够自创剑招,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他或许会比当时在场的所有弟子走得都要远,因此,那些长老才这么竭力护着他。
如今,洛清明当初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的声名不能崩塌。
或许在若干年后,以洛清明的本事,他会成为带领疏雨剑阁往前走的人,因此,他若是因为陆征一事而风评受损,是大多数疏雨剑阁的长老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他们眼中所见,皆是未来,皆是期望,那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从未着眼于他人所受的苦难。
陆征所承受的,正是每一个面对这等庞然大物宗门的弟子,所会承受的事。
如今的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实力不济,便天然低人一等。陆征如此,郑如波如此,步惊川亦是如此。
然而秋白却是不一样的。秋白不会如那些冷漠的人一般,只因为他修为低微,便将他视作蝼蚁,秋白从始至终,都是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高度,从不会有居高临下的状况。
思及此处,步惊川心头微暖,想起秋白方才的发问,他道:“我只是有些庆幸,庆幸你不如那些人一般,眼高于顶,以实力作为一切的评判标准。”
秋白闻言眯了眯眼,“那不过是他们所不明白你的厉害之处。修为不该是一切的评判标准,如今的人,还是见识太少。他们没有见过从前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自然而然觉得修为境界便是一切。”
步惊川察觉他这番话有些意有所指,便有些怀疑这是秋白为了安慰他才会这么一说,于是道:“你不必为了安慰我说这些,我天资不足,我自己心中有数。”
“非是天资不足。”秋白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道,如今的修真界,只会拿修为境界来分辨人的高低,便是愚蠢至极。”
秋白说完,又小声嘀咕着:“如若你都算得上天资不足,这世间所有人都能叫作天资不足了。”
步惊川一时未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秋白道,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讲了下去,“有人以身入道,有人以心入道,有人以器入道。天下之大道千千万万,由简化繁再由繁化简,大道归一——无处无道而又无处不是道。”
最终,秋白感慨着:“如今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白说的话,步惊川似懂非懂。而他也知晓,秋白乃是千百年前走来的人,他可是见识过千百年前的盛世。千年前曾出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从那残留的古籍记在之中,便能略窥一二。那时候的修真界纷杂多样,百家争鸣,经历过那个时期的秋白,自然会觉得眼前这样的修真界不够看。
步惊川不由对那千年前的盛世生出几分向往:“那时候的修真界……是怎么样的?”
“那时候的修真界……出了不少天资卓绝之辈,然而因为一场道魔之争,便将那千年繁华毁于一旦。”秋白道,“那时候的争端,正是因为双方的一己之私,才走到那个地步。更何况,那时候的修真界,也是各自为营,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始终人心溃散,这才在当年损失惨重。而如今的修真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步惊川一愣,忽然领会到了秋白的意思。千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至今也有所耳闻,当时正是因为修真界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私心作祟,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从而罔顾大局。
和如今的局面……何其相像。
在千百年前的那场道魔之争后,道修逐年衰落。
如今,大宗门为了自己的门面,明哲保身。更有大宗门为了自己的名声,试图掩盖弟子作恶。
再想起他当初初入北斗秘境时,三宗弟子对他围追堵截,罔顾事实,乃至试图迫害于他。若非秋白当时护着他,他恐怕也无法活到今时今日,更别提与三宗弟子俱有一站之力。
修道乃是修心。若心不正,便功亏一篑,日后修为再难有进益。
纵观修真界这千百年来,修为上大有成就之人愈来愈少,非是因为灵气稀薄亦或是修炼功法的遗失,而是因为人心。